陆明渊重伤归来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联军内部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却并非同情与敬佩的涟漪,更多的是审视、猜忌与无形的压力。
他强撑着几乎破碎的伤体,通过萧逸,将那份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换回的情报——一枚灵力黯淡、边缘破损的奇异符文令牌,以及一名身份诡秘、昏迷不醒的黑袍俘虏(妖师)——正式呈报给了联军统帅部。
然而,预想中的高度重视与紧急磋商并未出现,统帅部的反应显得异常“沉稳”甚至可以说是冷淡。首先发难的,是在一次由凌霄真人主持,但各派实权长老皆在场的联军高层会议上。
御兽山的一位姓屠的长老,率先捻着颌下灰白的胡须,打破了沉默。他语气平缓,措辞却如绵里藏针:“陆护法年少有为,胆识过人,竟敢孤身深入妖域,擒获敌酋,带回证物,此等勇武,确实令我辈钦佩,不愧为玄云宗栋梁。”他先是捧了一句,随即话锋陡然一转,“不过……仅凭这一枚灵光近乎湮灭、破损不堪,难以辨析其真正来源与用途的令牌,以及一个身份不明、昏迷不醒、是人是妖尚且存疑的黑袍俘虏,就断言有所谓的‘上界势力’或‘莫测第三方’在幕后操控这席卷天南的亿万妖族……屠某以为,此论是否有些过于武断,甚至……略显耸人听闻了?”
他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各派代表,声音提高了几分:“诸位试想,妖族传承久远,其中不乏精通诡异术法、善于伪装蛊惑之辈。弄些故弄玄虚之物,行那嫁祸离间之计,扰乱我等判断,岂非正是它们惯用的伎俩?依老夫拙见,此事关乎联军抗妖大局,务必慎之又慎,需详加核查,反复印证。切不可因一两点模糊不清、似是而非的线索,就轻易动摇了我人族上下同心、与妖族决一死战的根本信念与战略方针!”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不小的共鸣。五行宗的一位姓孙的长老抚掌附和:“屠长老所言极是!眼下妖族大军压境,镇妖关危如累卵,正是需要凝聚全力、稳固防线之时。若因这未经严格证实之事,分散我联军宝贵的人力物力,甚至引得各方猜忌,动摇军心士气,岂非正中妖族下怀?因小失大,智者不为也!”
甚至连一些原本对陆明渊印象不错、认为他是年轻一代翘楚的太虚剑宗中层执事,在私下交流时,也流露出担忧之色:“陆师侄此番确是冒了奇险,勇气可嘉。只是……这带回的‘证据’,似乎……有些难以服众。若最终查无实据,恐对其声望乃至玄云宗,都非好事。”
这些或公开或私下的议论、质疑与“理性分析”,如同无数道冰冷的暗流,迅速在联军内部蔓延开来,最终化作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西面防线,压在了每一个玄云宗弟子的心头,更压在了重伤卧床的陆明渊身上。
原本因陆明渊拼死归来而稍感振奋的西线守军,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其他防区修士那异样的目光——那目光中混杂着好奇、审视,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排斥。在关内有限的公共区域,当玄云宗弟子与其他宗门修士相遇时,往往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隔阂与冷淡。
更现实的压力,体现在资源配给上。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西线,此刻更是雪上加霜。几批计划中应送达的、用于修复内层防御阵法的核心材料被无限期推迟;承诺补充的疗伤丹药和恢复灵力的药剂,数量被大幅削减,品质也明显下降;甚至连每日分配的食物和清水,都开始出现克扣。理由冠冕堂皇——“需优先保障主要反击方向及核心防区”、“联军资源有限,需统筹分配”。
临时指挥所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陆明渊半靠在简陋的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丝毫血色。肩头和后背包裹的厚厚纱布,依旧隐隐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小荷刚刚为他换完药,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和陆明渊虚弱的样子,眼圈泛红,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药瓶纱布。
萧逸和柳如烟站在床榻前,两人的脸色都阴沉得可怕。
“护法!御兽山和五行宗的人简直欺人太甚!”萧逸胸口剧烈起伏,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愤慨地说道,“他们根本就是串通一气,故意刁难!还有联盟派来的那个劳什子特使,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们是为了推卸西线连日苦战、伤亡惨重的责任,才编造出这等‘奇谈’来转移视线!甚至……甚至质疑我们是否谎报军情!”
柳如烟相较于萧逸的激动,显得更为冷静,但紧蹙的秀眉和紧握的拳头也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补充道:“护法,关内现在的流言对我们很不利。除了质疑证据的真实性,甚至……甚至有一些恶毒的猜测,说那俘虏和令牌,会不会是我们为了某种目的……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陆明渊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外界汹涌的暗流与恶意的揣测,他并非不知。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放在枕边的那枚冰凉而破损的符文令牌。胸腔中,郁结的怒火与一种近乎悲凉的情绪交织翻涌,尤其是当他脑海中闪过那些为了掩护他断后、永远倒在关外黑暗中的弟兄们年轻的面孔,想起赵青等人拼死将俘虏和令牌带回时那决绝的眼神。
这用生命换来的线索,竟被如此轻慢甚至污蔑!
但他深知,此刻的愤怒与辩白,苍白无力,只会落入他人话柄,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萧逸和柳如烟,那眼神深处是历经生死磨砺后的沉稳与坚韧:“他们不信,是意料之中。上界之说,缥缈无踪,远超寻常修士认知。而这令牌……”他拿起那枚黯淡的令牌,指尖感受着其冰冷的触感和内部几乎停滞的能量流转,“也确实受损严重,难以直观地证明什么。”
“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污蔑,什么都不做吗?”萧逸不甘地低吼,额角青筋隐现。
“自然不会。”陆明渊的声音虽因伤势而显得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真相,不会因无人相信而改变其存在。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陷入无谓的口舌之争,那只会消耗我们本就宝贵的心力。我们要做的,是找到更确凿、更无法反驳的证据,或者……想办法让那个俘虏开口说话。”
他转向柳如烟,询问道:“如烟,那俘虏的情况,可有进展?”
柳如烟连忙收敛心神,详细汇报:“回护法,那黑袍人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但平稳。百花谷精通医道与神魂之术的洛师姐亲自去看过,判断其神魂核心被一种极其复杂强大的禁制所封印,结构诡异,绝非寻常手段。若强行以搜魂之术冲击,恐怕会立刻触发禁制反噬,导致其神魂彻底崩灭,什么都得不到。目前只能用温和的安神丹药与滋养神魂的法术慢慢温养,看能否找到禁制的薄弱之处,或者等待其自然苏醒。但……需要时间,而且能否成功,仍是未知之数。”
陆明渊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幕后黑手行事如此周密狠辣,怎么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让人轻易窥探秘密。
“既如此,救治不能停,但务必加强看守,确保万无一失,消息绝不能外泄。”他沉声吩咐,随即目光转向萧逸,语气变得严肃,“萧逸,西面防线是我们的根基,绝不能因外界流言而自乱阵脚。外界如何议论,是我们高层需要应对的事情。但你作为现场指挥,必须给我稳住军心!告诉所有弟兄,我陆明渊还没死,西线就绝不会垮!该加固的工事一寸不能少,该演练的战阵配合一次不能缺!妖族的大军,可不会因为联军内部的几句闲言碎语而停止进攻的脚步!”
“是!护法!属下明白!”萧逸挺直身躯,洪声应道,仿佛要将胸中的郁气一并吼出。
“另外,”陆明渊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联军统帅部不是要求我们‘详加核查’,拿出更确凿的证据吗?那我们就‘遵令’,好好地‘核查’一番。从即日起,加派数支由精锐好手组成的小队,在确保自身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轮番出关,对关外妖族的活动规律、兵力调动、尤其是其内部是否存在指挥体系异常、有无类似黑袍人的踪迹、或任何不符合妖族常规习性及部落特征的举动,进行更深入、更细致的侦查监视。每一次侦查的结果,无论有无发现,无论线索大小,都必须详细记录在案,整理成册,定期呈报联军统帅部备案。”
他要的不是一时意气之争,而是用持续不断、细致入微的行动和海量的现场情报,一点点地将疑点累积起来,如同水滴石穿。他要让那些质疑者自己去看,去分析,直到量变引起质变,或者……直到下一次更猛烈、更诡异的危机降临,用无可辩驳的血的事实,来击碎所有的侥幸与怀疑!
“属下遵命!”萧逸和柳如烟齐声应道。他们从陆明渊平静的话语中,感受到了那份深藏于内的坚韧与智慧,心中的浮躁与愤懑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所取代。
就在这时,指挥所外传来了清晰的通报声——联盟统帅部派来的特使,凌霄真人座下的一位姓冯的执事,已至门外,要求当面听取陆护法关于此次高风险侦查行动的详细过程汇报,并“深入了解”俘虏与证物的“具体细节与价值”。
压力,不再仅仅是流言与资源卡扣,而是化作了具体的人,直接登门“质询”了。
陆明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识海深处因心魔蠢动而泛起的阵阵烦躁低语。他对萧逸和柳如烟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安排侦查与防务之事吧。我去会会这位冯特使。”
他挣扎着,在小荷担忧的搀扶下,缓缓自床榻上坐起,站直了身体。稍稍整理了一下沾染着血污与尘土、显得有些狼狈的衣袍,他的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平静,仿佛外界所有的风雨,都无法动摇其内核分毫。
质疑与压力,不过是磨刀石。他倒要亲自看看,这位代表着联军高层意志的特使,究竟能带来怎样的“诘问”,又能否在这重重迷雾之中,窥见一丝真实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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