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将城门的喧嚣抛在身后,却一头扎进了更稠的热闹里。
云梦城的街巷已被七巧节的喜气浸透,彩绸在檐角翻飞,孩童举着兔子灯穿梭,货郎的吆喝、姑娘的笑闹混着脂粉香,在暮色里酿出几分醉人的暖意。
“先找处客栈落脚吧。”殷副教主掀开车帘,目光扫过沿街的酒旗。
吩咐道:“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吧!!”
可这念头刚起,便撞上了现实的墙。
“客官对不住,满了!”
“最后一间刚被定下,您去别处瞅瞅?”
“七巧节哪还有空房哟,早半个月就得预订!”
一连问了十几家客栈,得到的都是大同小异的答复。从气派的“迎宾楼”到巷尾的“鸡毛店”,要么是门庭若市挤不进去,要么是掌柜摊着手连连摇头。
张副将拎着货郎担,额角的汗珠子滚得比货担还沉:“这城里是下了饺子吗?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直到暮色四合,灯笼次第亮起,一行人才在城南找到家不起眼的“约来客栈”。
掌柜是个精明的瘦子,算盘打得噼啪响,上下打量他们几眼,慢悠悠道:“最后五间房,要就一百两,不讲价。”
“什么?!”张副将的嗓门陡然拔高,惊得柜台上的油灯都晃了晃,“一百两?抢钱啊!这价钱够在城租里个大院住一年了!”
掌柜斜睨他一眼,捻着胡须道:“嫌贵?那您请便。再过半个时辰,怕是连柴房都没得剩。”
殷副教主按住气鼓鼓的张副将,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柜上:“就要这五间。”
掌柜眼睛一亮,立刻换了副笑脸,亲自领着他们上二楼:“客官里面请,都是朝南的好房,清净!”
房间确实还算整洁,只是陈设简陋,一桌一椅一床而已。
洛阳与殷副教主的房间相邻,张校尉带着影卫占了另外三间。
刚安顿下来,店小二便端着吃食上来——两碗糙米饭,一碟咸菜,一盆飘着油花的肉汤,分量实在,却也寻常。
“就这破饭,也配收那么贵的房钱?”张副将看着碗里的糙米,火气又上来了,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筷子都跳了起来,“这客栈是掉进钱眼里了!”
“行了。”殷副教主拿起筷子,语气平静,“七巧节物价飞涨,有地方住、有热饭吃,已是幸事。”
她抬眼看向张副将,“你吃完去趟约定的联络点,看看派去通风报信的影卫回来了没有。”
“是!”张副将憋着气应道,三两口扒完饭,抓起外套便噔噔噔下楼了。
客栈二楼霎时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丝竹声。
——原本想在厅里稍坐,却又觉得隔着房门更自在些——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方才城门口那个仓促的吻,像根无形的刺,扎在两人之间。
洛阳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往殷大小姐瞟。
昏黄的油灯从灯罩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她模糊的侧影,鬓角的素帕不知何时滑落,露出几缕散落的青丝,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柔和。
他想起方才触到她唇瓣时的柔软,还有她环住自己腰间的手,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殷副教主也在走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城门口的画面——他突然靠近时的呼吸,掌心托着她后颈的温度,还有他眼中那抹让她心慌的认真。
方才在马车上没敢细想,此刻独处,那陌生的悸动竟像潮水般涌上来,让她脸颊发烫。
偶尔两人目光不经意对上,又像被烫到似的慌忙移开。洛阳看向窗外的灯笼,殷副教主盯着碗里的残汤,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的尴尬,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样僵持了半刻钟,还是洛阳先开了口。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沉稳:“殷副教主,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
殷副教主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头,耳尖红得像染了胭脂。
“但我不会当作没发生过。”洛阳站起身,走到她门口,目光诚恳,“这世道讲究名正言顺,你既被我……”他顿了顿,实在不知该如何措辞,索性说得直白些,“我会负责的。日后若有机会,定给你一个名分。”
他来自的那个时代,牵手、拥抱甚至亲吻,都可能只是情到浓时的自然流露,转身陌路也无人苛责。
可在这里,女子的名节重于性命,一个吻,几乎就定了终身。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急从权”,就让她背负污名。
这番话落地,殷副教主的脸“腾”地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像熟透的水蜜桃,白里透红,连眼角都染上了一层水汽。她攥着衣角的手紧了又松,半晌才抬起眼,睫毛轻轻颤着,声音细若蚊蚋:“嗯。”
就这一个字,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卷走,却清晰地落进洛阳耳中。
他愣了愣,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殷副教主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飞快地低下头,推开门闪身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连油灯的光晕都晃了晃。
洛阳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门板,摸了摸鼻子,心里竟有些哭笑不得——原本是想表个态,怎么倒像是把人吓跑了?
可不知怎的,方才她脸红的模样,还有那句细若游丝的“嗯”,却像颗糖,悄悄在他心里化开了。
窗外的丝竹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孩童的笑闹和烟花绽放的脆响。七巧节的夜色,温柔得像一汪水,而这客栈二楼的寂静里,却藏着比烟花更撩人的心动。
洛阳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窗边望着漫天灯火,忽然觉得,这场凶险的谈判之旅,似乎多了些意想不到的滋味。
夜色渐深,客栈外的喧嚣渐渐沉淀,只剩下零星的笑语和灯笼摇曳的光晕。
约莫一个时辰后,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副将掀帘而入,脸上带着几分风尘却难掩利落:“大小姐,洛阳先生,有消息了。”
他侧身让过身后的影卫,那影卫单膝跪地,呈上一枚刻着鹰隼的令牌:“风聂将军回复,明日晚间,西湖边诗坛客栈,七巧诗会期间,二楼风阁雅间相见。”
“诗坛客栈?”洛阳沉吟道,“七巧诗会……倒是选了个热闹的去处。”既在人潮之中,便于隐藏,又够风雅,不至于显得太过刻意,风聂这安排,倒是颇有城府。
殷副教主指尖捻过那枚令牌,鹰隼的棱角硌得指腹微麻,她抬眼道:“知道了,退下吧。”
待影卫与张副将都出去了,才看向洛阳,“诗会人多眼杂,需多留个心眼。”
“自然。”洛阳点头,“今夜先歇着,养足精神,明日才好应对。”
连日赶路本就疲惫,又经城门一场虚惊,众人早已倦了。
得了确切消息,悬着的心稍稍落地,便各自回房安歇。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次消散,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晚风,卷起几片未落的灯花,轻轻敲打着窗棂。
洛阳躺在硬板床上,望着帐顶的粗布纹理,耳边隐约能听见隔壁房间的动静——是殷副教主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白日里那个仓促的吻,还有方才她红着脸应下“嗯”字的模样,又悄然浮上心头。
他失笑一声,摇摇头将杂念抛开。
明日的会面才是关键,风聂选在诗会相见,究竟是想借风雅掩人耳目,还是另有所图,尚未可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洒下一片朦胧的银辉。
奔波一日的困意终于漫上来,洛阳闭上眼,听着远处隐约的丝竹声,渐渐沉入梦乡。
客栈里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在角落明明灭灭,像在为明日的会面,默默积蓄着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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