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淬了冰的刀子,疯狂地切割着林昭月(林月娘)裸露在外的皮肤。粗粝的树枝和荆棘抽打在脸上、身上,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刺痛。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黑衣少女身后,在漆黑如墨、崎岖陡峭的山林中亡命奔逃。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喉咙火烧火燎。手腕上那道被阴丹之力侵蚀的伤口,在剧烈奔跑和寒气刺激下,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如同活物钻心般的麻痒和刺痛,让她几乎握不紧手中那冰冷的紫檀锦盒。
前方的黑衣少女身形娇小,动作却异常敏捷,如同暗夜中灵巧的狸猫,在乱石和枯木间纵跃腾挪,几乎不留痕迹。她始终保持着领先林昭月三五步的距离,既能及时援手,又能确保不让她掉队。偶尔回头,黑巾上方露出的那双杏眼,在朦胧的月色下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捕食前的夜枭,警惕地扫视着身后的黑暗。
“快!别停!他们追得很紧!”少女的声音清冷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昭月咬紧牙关,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硬生生咽下,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拼命迈动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身后远处,隐约传来追兵杂乱的呼喝声、猎犬的狂吠声以及兵刃磕碰岩石的声响,如同催命的符咒,越来越近!镇北王府的人,竟然动用了猎犬!这下更难摆脱了!
“这边!”黑衣少女猛地折向,冲向一条被积雪半掩的、极其狭窄陡峭的山涧。涧水早已冻成坚冰,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滑不留足。
林昭月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少女眼疾手快,回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冰冷的触感让林昭月打了个寒颤。“当心!踩实!”
两人手脚并用,几乎是贴着冰面爬下陡坡。冰冷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衫和破损的鞋底,直透骨髓。林昭月感觉自己的四肢早已麻木,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在强撑。怀中的锦盒冰冷坚硬,硌得生疼,却也是此刻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物事。
刚下到涧底,身后便传来追兵赶到崖边的怒骂和猎犬兴奋的狂吠。
“血迹!她们下去了!”
“放箭!别让她们跑了!”
“嗖嗖嗖——!”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头顶射下,钉在冰面上、石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低头!”黑衣少女厉喝一声,猛地将林昭月扑倒在一块凸起的巨岩后!几支弩箭擦着她们的头顶飞过,深深没入对面的冰壁!
“走!”箭雨稍歇,少女拉起林昭月,冲入山涧另一侧更加茂密阴暗的枯木林中。这里的树木高大密集,藤蔓缠绕,极大地阻碍了视线和箭矢的射程。
“分开走!你左我右,半里外汇合!用这个!”少女塞给林昭月一个小巧的、带着淡淡清香的灰色布囊,“捏碎它,撒在身后,能干扰猎犬!”
林昭月来不及多问,重重点头,接过布囊,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左边的密林深处钻去!她明白,此刻分开,是扰乱追兵、增加逃生机会的唯一办法!
她拼命奔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耳中嗡嗡作响,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脚下踩断枯枝的“咔嚓”声。她按照少女所说,捏碎布囊,将里面灰色的粉末向后抛洒。粉末带着一股奇异的辛辣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果然,身后猎犬的狂吠声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和迟疑,追兵的呼喝声也分散开来。但很快,呼喝声再次逼近,显然对方也分兵了!
林昭月不敢停歇,专挑荆棘最密、最崎岖难行的地方钻,任由尖刺划破肌肤,留下道道血痕。冰冷的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衣衫,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方向,只凭着本能向着山林更深处亡命狂奔。
就在她几乎力竭,眼前阵阵发黑之际,前方隐约传来潺潺的水声。她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拨开挡路的藤蔓,只见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溪流横在眼前,水流湍急,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溪流!可以掩盖气味和足迹!
她毫不犹豫,踉跄着冲下河滩,踏入冰冷刺骨的溪水中。寒水瞬间淹没了小腿,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哆嗦,差点栽倒。她强忍着,逆着水流向上游艰难跋涉了百余步,直到一处水流较缓、岸边有巨大岩石遮挡的河湾,才挣扎着爬上岸,瘫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剧烈地喘息着,咳得撕心裂肺。
追兵的声音似乎被水声和距离隔开,变得模糊遥远。她暂时安全了?不,还不能松懈!她蜷缩在岩石的阴影里,冻得瑟瑟发抖,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异响。时间在死寂的寒冷和极度的紧张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就在林昭月感觉自己快要冻僵、意识开始模糊时,身旁的枯草丛中传来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她浑身绷紧,握紧了怀中冰冷的锦盒,准备拼死一搏。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带着夜晚山林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淡淡清冷体香的气息——是那黑衣少女。
“没事了,暂时甩开了。”少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冷静。她蹲下身,借着朦胧的月光,快速检查了一下林昭月手腕的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伤口有异,阴寒之气郁结不散,还混杂了别的……得尽快处理。”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一些散发着清凉药香的黑色药粉,撒在林昭月手腕的伤口上。药粉触及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化作一股清凉,稍稍缓解了那诡异的麻痒。少女又撕下一截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动作麻利地为她包扎。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林昭月终于缓过一口气,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警惕和疑惑,紧紧盯着眼前这个蒙面少女。月光下,少女露出的眉眼清秀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年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但身手和那股沉稳冷静的气度,却绝非寻常。
黑衣少女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那双杏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也格外深邃。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姓林,名昭月,江南林氏遗孤,对么?”
林昭月心中一震,手下意识握紧了锦盒。对方果然知道她的身份!“是又如何?”
少女似乎松了口气,眼神中的冷冽稍微缓和了一丝,但依旧没有摘下蒙面巾:“我叫阿七。救你,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林昭月追问,心脏再次提了起来。是舅舅?是灰衣人那边的人?还是……
阿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追兵很快会循迹搜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黑风山地界。”她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你能走吗?”
林昭月咬牙,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站起来,膝盖一软,险些又跪倒。阿七伸手扶住她,触手冰冷瘦削,让她眉头又是一皱。
“往北,三十里外有处秘密营地,暂时安全。”阿七言简意赅,搀扶着林昭月,辨明方向,再次没入漆黑的林海。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林昭月几乎是被阿七半拖半抱着前行。阿七的力气大得惊人,脚步沉稳,显然对这片山林极为熟悉,总能找到最隐蔽、最难行的路径。途中,她们又遇到了两拨搜索的官兵,都被阿七凭借敏锐的听觉和地形巧妙地避开了。
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天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刻。她们终于抵达了阿七所说的“秘密营地”——一处位于悬崖峭壁中段、被浓密藤蔓完全掩盖的天然洞穴。洞口狭窄隐蔽,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却别有洞天,是一处数丈见方、干燥通风的石室,显然经常有人打理,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干粮、清水和皮毛。
阿七将林昭月安置在铺着干燥皮毛的石床上,迅速在洞口生起一小堆篝火。橘黄色的火光跳跃着,驱散了部分寒意,也映亮了阿七摘下蒙面巾后清冷秀气的脸庞。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肌肤是常年在山野中活动的小麦色,鼻梁挺直,嘴唇紧抿,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和疏离。
“吃点东西,休息。天亮前我们必须离开。”阿七递过来一块硬邦邦的肉干和一皮囊清水,自己则坐在洞口附近,耳朵微动,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林昭月接过,小口地啃着干硬的肉干,就着冰冷的清水咽下。温暖的火光和食物让她几乎冻僵的身体恢复了一丝知觉,也让她有了一点力气思考。
“阿七姑娘,”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托你救我了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黑石村?又怎么知道镇北王府的人会来?”
阿七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作响。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托我之人,身份特殊,暂时不能告知。你只需知道,他对你并无恶意,且与你……渊源颇深。”她顿了顿,看向林昭月,“至于镇北王府……慕容垂虽死,但他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北疆。你身怀林家血脉,又卷入了黑风山之事,他们绝不会放过你。黑石村并非隐秘之处,镇北王府的眼线找到你,只是时间问题。我奉命暗中关注那一带,今日恰好赶到。”
渊源颇深?奉命?林昭月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是灰衣人萧烬的旧部?还是……母亲那边的人?她想起棺中苏醒的那个“母亲”,那句冰冷的“幽冥川”。
“是……我娘……让你来的吗?”她试探着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七抬眼看她,目光复杂,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谁?!”林昭月有些激动,撑起身子,“是不是……是不是他?萧烬?他还活着对不对?他在哪里?”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问出口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阿七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她垂下眼帘,避开了林昭月急切的目光,声音平淡无波:“萧公子之事,我不知情。托我之人,也并非他。”
不知情?林昭月的心沉了下去。阿七在撒谎吗?还是萧烬真的已经……不,她不愿去想那个可能。
“那……幽冥川呢?你知不知道幽冥川在哪里?”林昭月不肯放弃,追问道。
听到“幽冥川”三个字,阿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拨弄火堆的手也停了下来。她再次抬眼看向林昭月,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和一丝……难以置信?“你从何处听来此地?”
林昭月从她反应中看出,她一定知道!“是我……是我娘……她说的。”她将石室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棺中人苏醒、秒杀慕容垂、留下话语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阴丹和锦盒的细节,只说是母亲苏醒后提及。
阿七听完,久久沉默。篝火在她脸上跳跃,映出明暗不定的光影。良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幽冥川……那是一个传说中的地方,位于北疆极北苦寒之地,万里雪原深处,是……是前朝国师一脉最后的隐秘禁地,也是……世间至阴至寒、生机绝灭之所。寻常人莫说找到,便是听,也极少有人听闻。你母亲……”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她既提及此地,并让你去,其中必有深意。但以你如今状况,去那里,无异于自寻死路。”
前朝国师禁地?至阴至寒?生机绝灭?林昭月倒吸一口凉气。母亲(或者说那个存在)让她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我必须去。”林昭月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娘在那里,或许……萧烬也在那里。而且,我身上的伤……”她抬起手腕,看着那被布条包裹、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恐怕也只有那里,才有解答。”
阿七看着她眼中那执拗的、近乎疯狂的光芒,眉头紧锁:“你可知此去意味着什么?九死一生都是轻的。你现在连自保都难。”
“我知道。”林昭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我没有退路了。留在这里,是等死。去幽冥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找到答案。”她抬起头,直视阿七,“你既然受人之托救我,可否……送我去北疆?或者,至少告诉我该怎么走?”
阿七与她对视着,似乎在衡量,在抉择。洞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许久,阿七才移开目光,重新拨弄了一下火堆,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从此地向北,出黑风山,过苍云古道,穿死亡沼泽,渡冥河,方能抵达雪原边缘。之后的路,无人知晓。每一关,都是鬼门关。以你现在的状态,走不出百里。”
林昭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但她没有放弃:“你会帮我吗?”
阿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先活下去,离开黑风山,摆脱追兵,再谈其他。追捕你的,不止镇北王府。慕容垂虽死,其残余势力犹在,且……黑风山内部,也非铁板一块。有人不想你活着离开。”
林昭月心中一凛。果然,局势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休息吧。”阿七不再多言,抱臂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仿佛瞬间入睡,但林昭月知道,她依旧保持着最高的警惕。
林昭月躺回皮毛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脑海中却纷乱如麻。阿七的身份,托她之人,幽冥川的凶险,前方的追杀,手腕诡异的伤,还有生死未卜的萧烬……无数线索和危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她摸索出怀中的紫檀锦盒,冰冷的触感让她稍稍清醒。盒盖上那睚眦图案,在篝火的映照下,似乎泛着幽冷的光。母亲留下它,舅舅交给它,它真的只是容器吗?与幽冥川,又有何关联?
还有阿七……她究竟是谁的人?为何对自己似乎颇为熟悉,却又讳莫如深?
问题太多,答案太少。前路茫茫,杀机四伏。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走下去。为了母亲,为了萧烬,也为了林家那血海深仇,和缠绕在她身上、扑朔迷离的宿命。
她握紧锦盒,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洞外,寒风呼啸,如同鬼哭。漫长的黑夜,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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