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老城区药材市场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几味药材。老板说剩下那些太偏门,他店里没货,得去更大的药行碰运气。
碰运气?我哪有时间。
手机屏幕上跳着晚上七点半,距离子时还有四个多小时。《岭南诡录》上写得清楚,制香要研磨、混合、搓制,整个流程至少两小时。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推开问事馆的门,把纸袋扔在八仙桌上。倒出几个小纸包——艾草、苍术、白芷、檀香粉,一共四味。
配方上写的是十二味。
缺了三分之二。
我瘫在椅子上,盯着那几个纸包。要不算了?说不定昨晚就是意外,今晚不会再出现。
可转念一想,万一又出现呢?万一香又断了呢?
香炉里还剩十七支普通香,每晚三支,最多撑五天。五天之后,我连香都没了。
得想办法。
我重新翻开《岭南诡录》,仔细看配方。这次注意到下面有段小字,之前没看见——
“制香需齐十二味,若有缺失,可于旧宅寻之。岭南制香师多有存货之习,藏于阁楼暗处,经年不坏。”
旧宅?
我抬头看天花板。这栋老房子确实有阁楼,我小时候上去过一次,记得里面堆满杂物,灰尘厚得能埋脚。
爷爷生前会不会也做过这种香?
我走到后面小房间,抬头望向天花板。木板盖着的入口边缘露出一圈铁环。我搬来凳子,踩上去,伸手拉铁环。
铁环很重,我用力推开木板。一股霉味混着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连连。
我下来找了手电筒,又搬了把梯子架在入口下。爬上去,手电光照进阁楼——里面堆满纸箱木箱,蜘蛛网结成一片片灰白幕帘。
我爬进去,手电光束在黑暗里扫过。阁楼不大,东西多得像仓库。
第一个纸箱装的是旧书,都发霉了,一碰就掉渣。第二个木箱是破布旧衣,散发着樟脑丸味道。我一个个翻过去,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正准备放弃,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那时我六七岁,爷爷带我上来拿东西,让我在梯子下等着。我偷偷爬上来,看见爷爷蹲在阁楼最里面角落,从一个陶罐里拿东西。
阁楼最里面的角落。
我转身,手电照向深处。那里堆着几个大木箱,木箱后面隐约能看见陶罐。
我爬过去,把木箱挪开。陶罐很大,罐口用油纸封着,油纸上覆盖着厚厚的灰。我把罐子抱起来,沉甸甸的,里面肯定装了不少东西。
我小心翼翼抱下梯子,放在八仙桌上。撕开油纸,里面果然装着各种药材。每种都用小布袋分装,布袋上还用毛笔写着名字。
我一个个拿出来对照配方——沉香、龙涎香、降真香、安息香、乳香、没药、麝香、冰片。
全齐了。
我松口气,把所有药材摆在桌上。材料有了,接下来按配方制香。
我翻开《岭南诡录》,找到详细步骤——
先研磨成粉,过筛三次。再按顺序混合,顺时针搅拌四十九圈,逆时针四十九圈,如此三次。最后加水搓制成香条,阴干三日。
阴干三日?我哪有三天时间?
管不了那么多,先做出来再说。
我找出药臼和筛子,开始研磨。艾草最好磨,几下就碎了。苍术和白芷比较硬,磨了好一会儿才成粉。龙涎香硬得像石头,我磨了半天才磨出一点粉末。麝香和冰片更麻烦,一磨就粘在药臼壁上,怎么都刮不下来。
折腾了快一小时,终于把所有药材磨成粉。手腕酸得抬不起来,手指磨出两个血泡。
接下来是混合。我找了个干净瓷碗,按顺序一点点倒粉末。艾草、苍术、白芷先下,然后檀香、沉香、龙涎香,再是降真香、安息香、乳香、没药,最后麝香和冰片。
倒完后,我拿筷子顺时针搅拌。数着数,转到四十九圈时,手腕快断了。又逆时针转四十九圈,整个人快虚脱。
按配方,这过程要重复三次。
我咬牙继续。转到第二轮时,碗里粉末开始散发奇怪香味——清冷又沉郁,像雨后竹林,又像深夜寺庙。
这味道让我头脑清醒不少,手腕酸痛也减轻了。
我加快速度,终于完成三轮。碗里粉末完全混合,颜色从灰白变成淡青色。
最后一步,加水搓制。
我从水杯倒点水进碗里,用手指搅拌。粉末遇水变得黏稠,慢慢凝结成团。我把粉团拿出来,放手心揉搓。
粉团很黏,粘在手指上甩不掉。我只能一点点搓,搓成细条状。搓到一半时,粉团突然变柔软,像面团一样容易塑形。
我加快速度,把剩下粉团全部搓成香条。一共十二根,每根约十厘米长,比普通线香粗点。
搓完后,我把香条整齐摆在竹盘里,放窗台上。
配方说要阴干三日,但我没有三天。距离子时只剩两小时,这些香能不能用,全凭运气。
我洗手,手指上沾着青色粉末,怎么洗都洗不干净。那股清冷沉郁的香味一直萦绕鼻尖。
我坐椅子上,盯着窗台上的香条。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香条表面水分慢慢蒸发,颜色从湿润青色变成干燥灰青色。
晚上十一点,我走到窗台前,伸手摸香条。表面干了,但不知道里面干没干。
算了,试试看。
我拿起三根香条,走到八仙桌前。把香炉里的香灰倒掉,重新装了一炉新香灰。
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五分,距离子时还有十五分钟。
我坐在椅子前,手里握着三根香条,心跳得比第一次还快。
昨晚是无知者无畏。现在不一样了,我看过爷爷的书,知道可能会出现什么。
正因为知道,所以更怕。
手机时间跳到十一点五十八分。
我拿起打火机,点燃第一根香。香条一端开始冒烟,烟雾呈淡青色,带着那股清冷沉郁味道。我把香插进香炉,又点燃第二根、第三根。
三炷香整齐立在香炉里,青色烟雾袅袅上升,在空气中慢慢扩散。
我屏住呼吸,盯着香炉。
子时到了。
一分钟过去,香烟依然笔直上升。
两分钟过去,香条没有断裂迹象。
三分钟过去,香炉周围的空气好像安静了,连窗外风声都听不见。
五分钟过去,我突然注意到椅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水渍。
十分钟过去,香还在燃烧,烟雾笔直向上,像被无形的手托着。
我松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有用。
这他妈居然真的有用。
我盯着三炷香看了很久,脑子一片空白。科学解释不通的事,居然被一个民俗配方解决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爷爷书里写的,可能都是真的。
意味着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某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
我想起昨晚那个半透明人形轮廓,想起它转身面向我的那一刻。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清晰——冰冷,黏腻,让人浑身发毛。
但现在,它没有出现。
香烟笔直,椅面干燥,一切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看手机,时间是凌晨十二点二十分。我决定再守会儿,至少守到香烧完。
接下来两个多小时,问事馆安静得可怕。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很快又归于沉寂。香烟一直笔直向上。
凌晨两点半,三炷香终于烧完,化作一堆细腻青灰,整齐堆在炉底。
我站起身,走到椅子前,伸手摸椅面。
干的。
我又检查香炉,香灰完整,没有断香痕迹。
成功了。
窗台上还有九根香条,加上剩下材料,应该还能再做一批。按这用量,至少能撑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呢?
我不知道。
但至少现在,我暂时安全了。
我收拾好东西,关灯,躺在爷爷床上。困意像潮水涌来,这次我没抗拒,闭眼很快睡着。
梦里我又看见那个半透明人形轮廓。
它站在香炉前,低着头,看着三炷笔直的香烟。
然后它转过身,面向我。
虽然看不见它的脸,但我知道——
它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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