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薄雾还未散尽,周砚秋和苏锦娘换了装束再次出现在城隍庙后街。
周砚秋穿了一身半旧的蓝布短褂,肩上搭着条白毛巾,背着一个藤编的工具箱,扮作走街串巷修理家具的木匠。苏锦娘则换上碎花土布衫裤,头发用蓝布帕子包起,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针线布料和几个冷馒头,像是个要去邻街接零活补贴家用的妇人。
两人没有径直走向八卦井,而是在那片老宅区外围慢慢兜转。周砚秋敲了几户人家的门,用带着些许苏北口音的沪市话问是否需要修桌椅板凳、箱笼门窗。苏锦娘则与在公用水龙头前洗衣洗菜的妇女们搭话,询问附近可有缝补的活计。
这是最不起眼却也最有效的探查方式——市井底层的手艺人或帮工,本就是这片区域流动的一部分,不会引起过多注意,又能自然地与人交谈,观察环境。
一个上午过去,周砚秋真接到了两单小活儿:给一户人家修了松动的桌腿,另一家换了破损的窗棂纸。他手艺娴熟,收费公道,很快便与左邻右舍攀谈起来。话题有意无意地引向那片空地和八卦井。
“那口老井啊,水是不大行了,”一个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的老头咂咂嘴,“前些年还能用,这几年越发有股子怪味,洗衣服都嫌。也就老顾头偶尔还去打点水,浇浇他那几棵破草。”
“老顾头?”周砚秋一边打磨着榫头,一边随口问,“是住井边棚屋那位?”
“可不是嘛!”老头吐出口烟,“那破棚子还是早年间看菜园的人搭的,荒了好多年了。老顾头是三年前搬来的,孤老头子一个,神神叨叨的,也不跟人多来往。白天有时出去捡捡破烂,晚上就缩在棚子里,也不知道捣鼓些啥。”
“他就喝那井水?”
“谁知道呢!兴许是吧。反正没人管他。”老头摇摇头,“劝过他别喝那水,他当耳旁风。不过也怪,别人喝了那水闹肚子,他倒没事,就是人越来越干瘦,跟个活鬼似的。”
另一边,苏锦娘也从一个嘴碎的阿婆那里听到了类似的信息。老顾头,约莫六十上下,驼背,瘦得像根柴,眼睛看人时总是躲躲闪闪。很少说话,偶尔出门就是去捡些废纸破布烂铁,换几个铜板买点最糙的米面。没见他有什么亲戚朋友。
“他晚上点灯吗?”苏锦娘一边帮着阿婆择菜,一边状似闲聊地问。
“灯?”阿婆撇嘴,“哪舍得点灯油!黑灯瞎火的,也就每月十五前后那几天,有时能看见他那棚子缝里透出点光,不是油灯光,倒像是……烧纸钱那种火光,一闪一闪的,怪瘆人的。街坊都说这老头子怕是懂点歪门邪道,都躲着他走。”
十五前后?昨晚正是农历十四。
周砚秋和苏锦娘在中午时分,借吃干粮的机会,在一条僻静小巷角落碰头,交换了信息。
“每月十五前后,棚屋有火光,井泛青光,老顾头往井里撒东西。”周砚秋低声总结,“时间点吻合。他在利用井的能量,或者在进行某种……仪式?”
“撒的会是什么?”苏锦娘问。
“香灰?药末?或者……”周砚秋沉吟,“与‘源痕’有关的某种介质?如果他真的懂些民间术法,或许知道这井不寻常,试图用他的方式‘安抚’或‘利用’它。”
“我们要直接接触他吗?”
“太冒险。他既然避世独居,对外人警惕心必然极重。强行接触,可能适得其反。”周砚秋看了看天色,“下午我借口找水源清洗工具,靠近井边看看。你在外围留意棚屋动静。”
午后,阳光有些晃眼。
周砚秋背着工具箱,手里拿着两块沾了木屑和胶水的脏布,慢悠悠晃到八卦井所在的空地。井栏边杂草丛生,昨晚看到光晕的地方,此刻在日光下只是一个普通的、略显污浊的井口。他蹲在井边,将布浸入打上来的半桶水里搓洗,眼睛却飞快地扫视四周。
井栏石上的八卦刻纹确实磨损严重,但细看之下,某些卦象线条的凹槽深处,似乎有些暗红色的痕迹,不像天然石色,倒像是……朱砂?或是血垢经年累月渗透而成?
井台周围的地面,湿漉漉的,长着些喜阴的苔藓。但在井栏正东、东南两个方向的杂草根部,周砚秋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灰白色粉末,星星点点,混在泥土里。他借着洗布的动作,用手指极快地捻起一点,凑到鼻尖。
一股极淡的、混合了香火气和某种矿物焙烧后的涩味。不是普通的香灰,里面似乎掺了别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弹掉粉末,继续洗布。目光瞥向那间破棚屋。棚屋是用旧木板、破席和油毡胡乱搭成的,低矮歪斜,门是一块打着补丁的厚布帘。此刻布帘垂着,静悄悄的,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
周砚秋洗完布,又就着井水洗了把脸,这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离开。整个过程,棚屋那边毫无动静。
与苏锦娘会合后,他将发现说了。
“朱砂痕,特制灰粉……”苏锦娘蹙眉,“听起来确实像民间法事用的东西。他在用这种方法与井里的能量互动?”
“可能不止。”周砚秋眼神深邃,“如果他持续了三年,每月十五前后都做,说明这井的能量释放有周期性。他的‘安抚’或‘利用’,也许已经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我们昨晚看到的光晕相对平和,或许就有他一份‘功劳’。”
他顿了顿:“但问题在于,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利用能量?还是……在守护什么?或者,在阻止什么?”
“守护?”苏锦娘心中一动,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木牌。木牌今天一直很安静,没有特别的感应。“就像……姜老头那样?”
“不无可能。”周砚秋低声道,“民间散落的高人,有些或许知晓‘星链’碎片的存在,甚至传承着古老的守护方法。只是他们的知识和手段,可能更偏向玄学符咒,而非我们接触到的‘科学’或‘古物研究’路径。老顾头,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守护者,用他自己的方式,守着这口‘八卦井’节点。”
这个推测让两人都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如果老顾头真是守护者,那么他们试图探查节点,甚至将来可能采取的行动,是否会打破他维持的平衡?是否会与他冲突?
“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周砚秋最终道,“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按照规律,井光可能更明显,老顾头也必然会有动作。我们暗中观察,看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撒的是什么,以及……井里究竟有什么。”
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两人在客栈房间里简单吃了晚饭,周砚秋再次检查了随身物品:一把贴身匕首,几枚应急用的铜钱镖,一小包解毒提神的药粉。苏锦娘则确认木牌贴身戴好。
天色完全黑透后,他们再次悄然出门,没有走正街,而是沿着昏暗的背巷,绕到老宅区另一侧,找了一处地势略高的废弃柴房二楼窗口。这里角度正好,既能看清八卦井和棚屋,又有阴影遮蔽,不易被发现。
月华如水,渐渐铺满大地。子时将近。
八卦井口,那层淡青色的光晕果然再次出现,且比昨晚明亮清晰了许多。月光下,光晕如同井口氤氲着一层薄薄的、发光的雾气,缓缓流转,将八角井栏映照得轮廓分明,石上那些模糊的八卦刻纹,在青光映衬下,竟也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破棚屋的布帘掀开了一角。
老顾头佝偻的身影钻了出来。他比白天人们描述的还要干瘦,真正是皮包骨头,穿着一身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夹袄,在月光和井光的混合映照下,像一截移动的枯柴。他手中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似乎装着东西。
他蹒跚却目标明确地走到井栏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对着井口,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哑含糊,随风飘来,听不真切。随后,他跪了下来——不是双膝跪地,而是一种古怪的单膝半跪姿势,身体前倾,将陶碗举过头顶,又缓缓放下。
接着,周砚秋和苏锦娘清楚地看到,他用枯瘦的手指从碗里抓出灰白色的粉末,开始绕着井栏,一边低诵,一边将粉末仔细地撒在八个方位,每个方位撒的量似乎都有细微差别。撒完一圈后,他回到正东方向,将碗中剩余的粉末,全部倾倒入井中!
就在粉末入井的刹那——
井口的光晕骤然波动了一下!原本平和的青光,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明显的光纹!光纹扩散到井栏边缘时,那些刻纹上的暗红色痕迹,竟同时泛起微弱的红光,一闪而逝!
老顾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死死跪在原地,双手撑地,头颅低垂,继续念诵。
光纹渐渐平息,井光恢复了之前的柔和流转,但似乎……比之前更温顺、更内敛了一些。
老顾头又跪了片刻,才艰难地爬起来,端起空碗,踉跄着走回棚屋,布帘落下。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井口青光幽幽,映照着满地月华。
柴房二楼窗口后,周砚秋和苏锦娘屏住的呼吸才缓缓松开。
“他在‘喂养’井里的东西?还是……在‘加固’封印?”苏锦娘声音发紧。
周砚秋脸色凝重:“更像是后者。那灰粉是关键,入井后引起了能量反应,但随后被安抚。他撒在八个方位的粉末,可能构成了一种简易的‘阵’,配合井栏原有的八卦刻纹——那些朱砂痕很可能也是他之前涂画的。他在用这种方法,约束井中能量每月周期性的外溢,防止其失控或吸引不该来的东西。”
他看向苏锦娘:“你的木牌,刚才有感应吗?”
苏锦娘仔细感受了一下,摇摇头:“没有特别波动。井光的能量,感觉……很‘沉’,很‘静’,和工厂区那种暴戾完全不同。老顾头的方法,似乎真的让它保持了平静。”
“平静,但并非无害。”周砚秋低声道,“他维持得很吃力。刚才他颤抖的样子,不全是体力不支,可能每次‘加固’,对他自身也有消耗。三年……他的身体快被掏空了。”
这解释了他为何如此干瘦,如同活鬼。
“我们要帮他吗?”苏锦娘问,“或者……与他沟通?如果他真是守护者,或许知道更多关于‘星链’,关于其他节点的事,甚至……关于‘太阳石’?”
周砚秋沉默了良久。
月光偏移,井光渐隐。棚屋再无动静。
“再观察两天。”他终于开口,“我们需要更确定他的立场,以及他守护的究竟是什么。贸然接触,若引起他的敌意或惊恐,反而可能坏事。况且……”他看了一眼怀中揣着的那包赤阳参粉末,“阿勇的时间,杜墨轩的‘太阳石’,‘潜渊会’的威胁……我们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在弄清楚老顾头和这口井的全部秘密之前,不宜轻动。”
两人悄然离开柴房,身影没入老城厢深沉的夜色中。
八卦井重归孤寂。只有那层即将散尽的青光,和棚屋里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压抑的咳嗽,证明着某个孤独的老人,仍在用他日渐衰竭的生命,守护着一个或许连他自己都不完全明白的古老秘密。
月过中天,寒意渐浓。沪市的秋夜,总是漫长而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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