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小教堂藏身于公共租界西区边缘,一片由工厂仓库、低矮棚户和荒芜空地混杂而成的灰色地带。战火尚未直接烧至此地,但凋敝与恐慌早已抢先一步蔓延。教堂那尖顶上的十字架已然锈蚀歪斜,彩绘玻璃残缺不全,哥特式的窄窗如同空洞的眼眶,凝望着铅灰色的天空。
周砚秋选择的入口并非正门,而是教堂后侧墓地中,一座早已坍塌、爬满枯藤的家族礼拜堂地穴。移开一块刻着模糊拉丁铭文、实则内部中空的厚重石板,露出向下的石阶,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石阶尽头,是一扇包着铁皮的橡木门,门锁复杂,周砚秋用三把不同的钥匙才将其打开。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狭窄地窖,而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地下空间。空气虽然带着地底固有的阴凉和淡淡霉味,却并不十分憋闷,显然有良好的通风设计。墙壁是粗粝的青石,地面铺着磨损严重的橡木地板,几盏带有玻璃罩的煤油灯挂在墙上,散发着稳定的昏黄光芒,照亮了室内陈设。
这里明显被精心改造过。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橡木书架,塞满了书籍和文件夹;一张厚重的长条木桌占据中央,上面摆放着地图、绘图工具、几台苏锦娘叫不出名字的、带有复杂表盘和线圈的仪器,甚至还有一台小型的手摇发电机;角落里用布帘隔出了简单的休息区,放着几张行军床和箱笼;另一侧则是一个小小的水槽和水缸,旁边甚至有一个小型的、以煤油为燃料的取暖炉。
“这里原是一个叫‘圣烛会’的小教派的秘密集会所,二十年前被租界当局以‘宣扬异端’查封,后来就一直荒废。”周砚秋一边示意手下点亮更多的灯,一边解释道,“我早年因缘际会得知此处,觉得位置和结构都合适,便暗中做了些加固和改造。通风口伪装成废弃的烟囱和排水口,相对安全。”
他走到长桌前,将带来的油布包摊开,与苏锦娘带回来的符咒碎片、姜老头的册子放在一起。“现在,让我们把这些碎片拼一拼。”
首先是地理信息的整合。周砚秋带来的文件里,有工部局最详尽的沪市及周边地区地下管网与地质构造图$,也有他从南洋、西南等地收集来的、可能与“七星隐”相关的古老地图或传说记载的草图。
苏锦娘则将姜老头册子中关于沪市“气异”点的标记,以及她和阿勇实地探查过的位置,一一标注在一张放大的沪市地图上。
阿坤默默地在旁帮忙,将那些复杂的仪器接通电源,调整着表盘。其中一台类似无线电探伤仪的装置,表针随着地图上某些标记的靠近,会发出极其微弱的偏转。
“能量残留感应仪,我自己改装的,对‘源痕’及其衍生物的微弱辐射比较敏感。”周砚秋简单解释了一句。
随着标注点越来越多,一个模糊的图案开始在地图上显现。这些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约沿着几条特定的脉络分布:一条大致沿着古吴淞江的走向;一条与黄浦江的几处大拐弯有关联;还有几条则深入内陆,指向龙华、静安寺等历史悠久的区域。
而霞飞路古井点,恰好位于苏州河脉络与另一条从西南方向延伸过来的隐晦虚线的交汇处!那个半枯槐树仓库点,则靠近黄浦江脉络的一个节点。
“看这里,”周砚秋用铅笔,小心翼翼地将这几个相对明确、且与槐树或古井相关的点连接起来,线条蜿蜒,竟然构成了一个残缺的、类似勺柄或龙身的图案!“如果‘七星隐’指的是七个主要节点,那么沪市境内,符合‘古井’‘枯槐’这类显着地标且能量有异的点,目前能确定的,至少有四个。霞飞路古井,半枯槐树仓库,还有……”他指向地图上南市老城厢一个标记,“这里,城隍庙附近一口据传通海的‘八卦井’,早年香火鼎盛,后因‘闹鬼’被封,但县志记载井水曾‘夜泛青光’。以及……”他又指向龙华附近,“这里,龙华寺外一处唐代古塔遗址,塔基下据说有‘镇河铁牛’,但早已不见,只留下老人口中‘铁牛夜哭’的传说。”
四个点,加上太湖核心,至少还需要两个点,才能凑齐“七星”之数。另外两个在哪里?在沪市之外?还是在沪市境内,但更加隐蔽?
“偈语说‘槐为钥’。”苏锦娘看着地图上那几个与槐树隐隐相关的点,若有所思,“是不是意味着,每个‘隐星’节点附近,或者其‘镇物’的封禁方式,都与槐树有关?林家祖宅的古槐,太湖龙塔下的新生槐苗……”
“很有可能。”周砚秋赞同道,“槐木,尤其是雷击不死、或与特殊地脉相伴的古槐,在东方秘法中常被视为‘地窍之眼’或‘通灵之媒’。用它们作为‘镇物’的天然掩护或能量转换器,再合适不过。”他看向苏锦娘,“你的木牌,源自林家祖宅那棵雷击古槐的‘心材’,等于是所有‘槐钥’中,最核心、最纯粹的一把。所以它不仅能感应,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唤醒’或‘安抚’这些节点。”
他拿起苏锦娘带回来的那几片符咒碎片,在灯光下仔细端详着那些被古墨和木牌短暂激活后、变得稍清晰的纹路:“这些碎片上的纹路,很可能就是更古老的‘星图’或‘阵诀’的一部分。它们记录的不是具体地点,而是节点之间的能量连接方式,或者……启动与关闭的‘密码’。”
他尝试着将碎片上那半个漩涡纹、扭曲树枝纹以及几个几何符号,与他根据地图推测出的能量脉络走向相对照。“漩涡可能代表能量汇聚或涡旋点,树枝可能代表地脉分支或生命坐标,这些几何符号……可能是方位或能量属性的标识。”
然而,碎片太少,信息依旧残缺。
“我们需要找到更多这样的碎片,或者……直接解读节点‘镇物’本身。”周砚秋沉声道,“半枯槐树仓库,是我们目前唯一明确、且尚未被‘潜渊会’大规模惊动的节点。必须尽快前去查探。”
他看向阿勇:“阿勇兄弟,你的伤……”
“皮肉伤,不得事。”阿勇立刻道,活动了一下左臂,“那地方我熟悉地形,我去最合适。”
周砚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但这次不能像霞飞路那样硬来。‘潜渊会’可能在附近有暗哨,而且那槐树状态诡异,需格外小心。我们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明晚行动。”
他转向苏锦娘:“苏小姐,你的任务更重。你需要尽快熟悉与木牌的深层联系。‘清露引’,我怀疑不仅仅是指示,更可能是一种……修炼或调和的方法。木牌在你引动霞飞路节点后‘生露’,或许是一种对你自身消耗的补充,或者是对‘钥匙’与‘锁孔’匹配度的‘认证’。你需要尝试主动沟通木牌,理解它的‘节奏’。”
他走到一个书架前,取下一本皮质封面、边缘磨损严重的厚重大书,递给苏锦娘:“这是我早年从南洋一位隐居的华裔老巫师处得来的手札抄本,里面记载了一些关于草木精灵、地脉之气感应的古老法门,虽然未必完全对应,但或许能给你一些启发。你留在这里,静心研读、尝试。这里相对安全,阿坤会负责警戒和你的饮食。”
苏锦娘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手札,触手冰凉,书页是粗糙的土纸,墨迹是深褐色的,图文并茂,画着许多奇异的符咒、星象和人体气脉图,文字则夹杂着古汉语、梵文音译和南洋土语注释,艰深晦涩。
她知道这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没有对“钥匙”的深入掌握,贸然接触更多节点,只会重蹈覆辙,甚至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我明白。”她郑重应下。
接下来,周砚秋和阿勇开始详细规划次夜探查半枯槐树仓库的行动。阿坤则默默地检查武器、准备夜行装备,并调试那几台仪器,试图制作一个能够更隐蔽探测节点能量波动的便携装置。
苏锦娘则抱着那本厚厚的手札,走到角落一张相对安静的书桌旁,就着煤油灯,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书中的世界光怪陆离,充满了她难以理解的术语和观想方法。但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字一句地阅读、揣摩。同时,她将槐树木牌放在手边,时而触摸,感受其温润的质地和那若有若无的槐花清气。
时间在地下密室中静静流逝。煤油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手摇发电机的嗡鸣成了背景音。地图上的标记、古籍中的密语、仪器表盘的微颤、还有怀中那枚源自雷击古槐的温热木牌……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个隐藏在历史尘埃与现实战火之下的、庞大而危险的古老谜团。
夜色渐深,地面上,孤岛沪市在不安中沉沉睡去。而地底深处,微弱的星火正在努力聚合,试图照亮那通往“七星隐”真相的、布满荆棘的第一段路径。
苏锦娘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手札某一页,一幅描绘着“月华浸木,灵露自生”的简笔画旁,旁边一行小字注解:“……心澄如镜,息与木合,引太阴之精,润先天之性,可得甘露,养神魂,通幽明……”
月华浸木,灵露自生……心澄如镜,息与木合……
她似乎触摸到了“清露引”的一丝门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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