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夏至正午，荔波小七孔古桥静得能听见阳光坠地的声响。省报摄影师老周举着尼康F6站在潭边，汗珠顺着眉骨滑进眼眶，刺得他眨了眨眼。这座建于道光十五年的七孔石桥像道灰影横卧水上，水面平展得如同刚揭开的玻璃纸。老周却莫名打了个寒颤——这潭水太静了，静得像是凝固的时光。
取景器里忽然掠过道虚影。老周猛抬头，桥上空无一人，只有石缝里钻出的蕨草在烈日下卷边。可当他再次对准焦距时，冷汗瞬间浸透了摄影背心——澄澈如镜的倒影里，七个穿着清代服饰的人影正缓步过桥。青绸马褂泛着水光，绢伞摇曳生姿，最瘆人的是那个回头张望的旗装女子，倒影里的面容竟与他在县志办见过的某张旧照重合。
见鬼了...老周喃喃自语，颤抖着按下快门。胶卷转动声惊飞了竹丛里的白鹭。
冲洗室的红灯下，老周盯着逐渐显影的照片喘息粗重。同事老王探头啧舌：这后期做得真绝，哪个影视城的群演？老周没敢说这是正午拍的原始胶片。那夜他梦见自己沉入潭底，七个湿冷的身影围着他转圈，旗装女子用长指甲刮擦他的相机镜头。
三天后，老周带着放大镜钻进县志编纂办公室。泛黄的《荔波县志》记载着光绪三年秋的惨案：暴雨冲垮上游堤坝，七个赶赴重阳诗会的文人连人带桥被洪水吞没，其中知县千金苏婉茹的尸首始终未见。民间传说每逢甲申年夏至，遇难者会回到阳间完成未竟之旅。
甲申年...老周掐指一算，2004正是甲申年！他翻出档案室里的老照片，浑身血液倒流——黑白影像中苏婉茹的侧脸，与他在倒影里见到的女子完全相同。
更深的执念驱使老周重返古桥。这次他带着水下摄像机，在当地船工阿贵帮助下潜入潭底。阴寒刺骨的暗流中，摄像机拍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七具保持行走姿态的骷髅嵌在淤泥里，其中一具女性骸骨的右手紧紧攥着某物。当老周试图靠近时，摄像机突然失灵，他险些被水草缠住脚踝。
动不得啊！八十岁的苗族祭司依布当夜拦住老周，银项圈在月光下泛青，那七个是困在时辰夹缝里的冤魂，你惊扰了他们轮回的路。老人说1944年也有个日本军官想打捞文物，第二天被发现溺死在半寸深的溪涧里。
老周失眠了。相机里的倒影照片开始变异——苏婉茹的眼珠会随着月光转动，另外六个身影渐渐浮现出腐烂的特征。妻子发现他总在深夜用壮语呓语，那是黔南早已失传的方言。
转机出现在第七个满月夜。老周在暗房冲洗新拍的照片时，发现苏婉茹的倒影在流泪。通过超分辨率技术，他看清了女鬼手中紧握的东西：半块刻着奇怪符文的鸳鸯玉佩。这个发现让他疯狂查阅资料，终于在《百苗图疏证》里找到线索——这是清代黔南苗寨的同心玉，能让佩戴者穿越阴阳界限。
农历七月十五，老周带着仿制的玉佩再访古桥。子时月光染白石桥时，潭水倒影突然活了过来。七个透明的身影踏水而行，苏婉茹飘到他面前，用浸透哀愁的声音诉说真相：当年他们并非死于天灾，而是因为撞见知府贪污赈灾银两被灭口，尸身镇于桥墩永世不得超生。
带我们回家吧。女鬼的恳求混着水声滴进耳膜。
老周在晨曦中撬开第三座桥墩的暗格，腐臭的檀木盒里装着七缕缠绕的白发与泛黄的认罪书。当他在潭边焚化遗物时，七道青烟袅袅升空，水中倒影终于恢复寻常。唯有那半块玉佩在灰烬中莹莹发光，像是某个未完结的故事的注脚。
从此老周再也拍不出倒影照片。有人说常在黎明见他独坐桥头，对着空潭学唱清代的山歌调子，歌声湿漉漉的，像是刚打捞起什么沉没太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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