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四千六百米的牛奶海，在十二月化作了巨大的冰镜。
多吉搓着冻僵的双手，站在湖边望着这片被藏民奉为圣湖的水域。他是当地经验最丰富的登山导游，带着一支自称“灵异探险队”的城里人来到这里。队伍里有一位中年作家、一位摄影师和一对年轻情侣。多吉本不想接这活儿，严寒冬季带人上亚丁是玩命，但对方出价太高，高得足以让他暂时忽略妻子央金临产在即的担忧。
“明天就是藏历十月的最后一天，咱们真的能看到湖神显灵吗？”年轻女孩小琳兴奋地问，她的防风镜上已结了一层薄冰。
多吉咕哝了一句：“神明不是旅游节目。”但他没翻译成汉语，只是指了指湖边的营地，“起风了，先扎营。”
作家老陈四十多岁，脸上刻着岁月和酒精的痕迹，他此行是为了寻找写作灵感。摄影师大刘则已经架起三脚架，对着冰封湖面不停按快门。那对情侣——小琳和阿杰，则像连体婴一样黏在一起，不停地自拍。
多吉看着他们，心里惦记着即将生产的妻子。央金说过，这湖底埋着《甘珠尔》中预言的伏藏，只有在特定时刻才会显现。她祖父曾是这一带的守湖僧人，临终前说过，当牛奶海在严寒中沸腾，湖心会升起莲花生大师的身影，指引有缘人找到古老的经文。
“迷信。”多吉当时笑着摸了摸妻子隆起的腹部。他在成都读过三年旅游学校，学会用普通话向游客介绍“美丽传说”，内心却早已将这些归于吸引游客的营销手段。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度。多吉检查了每个人的防寒装备，确保帐篷牢牢固定。风中传来隐约的诵经声，他以为是耳鸣。
午夜时分，多吉被一阵异常的温暖惊醒。钻出帐篷，他惊愕地发现湖面的冰层正在龟裂。
“老天爷，这不可能！”大刘也醒了，相机已对准湖面。在零下二十度的极寒中，牛奶海竟开始冒起热气，冰层破裂处，湖水翻滚如沸。
所有人都被惊醒，聚集在湖边。老陈激动地记录着，小琳紧握阿杰的手，既害怕又兴奋。
“是地热活动吗？”阿杰问。
多吉摇头：“这里从来没有地热现象。”
湖心处，沸腾最为剧烈。突然，一道金光从水中射出，在夜空映照下，逐渐形成一个盘坐的人形虚影——头戴宝冠，手持金刚杵和颅器，正是藏传佛教中莲花生大师的形象。
“菩萨...菩萨显灵了！”小琳惊呼着要跪下，被多吉一把拉住。
“别过去！”多吉厉声喝道，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央金说过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湖底的泥沙开始翻涌，仿佛有无形的手在其上书写。一串串金色的藏文从湖底浮现，如同被火焰照亮，即使在沸腾的水中也清晰可见。
“是伏藏...《甘珠尔》中预言的伏藏经文。”多吉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大刘突然发出一声怪叫，他的相机屏幕破裂，手指却仍然不受控制地按着快门。老陈的笔记本上无端渗出水迹，模糊了刚写下的记录。
湖边的风突然变得刺骨，带着某种低语。
阿杰眼神变得空洞，一步步向沸腾的湖水走去。“里面有东西在叫我...”他喃喃道。
多吉拼命拉住他，同时注意到小琳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正在发烫——那是央金临行前塞给他的，他转送给了看起来最需要保护的小琳。
“护身符！”多吉大喊，“大家靠近我！”
湖心的莲花生大师虚影忽然转向他们，金光更盛。多吉感到胸前一热，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是央金偷偷放进去的一卷陈旧经文。
就在他展开经文的瞬间，湖底的金色文字突然跃出水面，悬浮空中，环绕在他们周围。沸腾的湖水开始平息，虚影逐渐消散。
风停了。
一切回归寂静，湖面重新封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多吉手中的陈旧经文不知何时多了几行金色的字迹。
惊魂未定的众人回到营地，收拾残局。大刘的相机里所有关于今晚的照片都变成了一片空白；老陈的记录本上，关于虚影和经文的部分全都模糊不清；阿杰完全不记得自己走向湖水的行为。
只有小琳的护身符上，多了一行微小的藏文。
下山后，多吉直奔家中。央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微笑着。她身边，刚出生的婴儿安静地睡着。
“我知道你会回来，”央金虚弱地说，“昨晚我梦见你了，在牛奶海边，莲花生大师守护着你。”
多吉握紧她的手，讲述昨晚的经历。
央金轻轻点头：“湖底的伏藏不是给所有人的。它只显现给需要它的人。”
多吉看着妻子，终于明白：“你早就知道我会遇到这些？”
“护身符里是你母亲生前持诵的经文，”央金微笑，“她也是守湖人的后代。”
多吉愣住了。他从小失去母亲，对她的记忆寥寥无几。
婴儿突然醒来，睁开了眼睛。多吉在那清澈的瞳孔中，似乎看到了一缕熟悉的金光。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卷在湖边显现异象的经文，发现上面新增的字迹正在慢慢淡去。
“有些伏藏，只存于心。”央金轻声说。
多吉点头，终于理解了妻子一直试图告诉他的——有些神秘不需要解释，只需要敬畏。
第二天，多吉带着新鲜的酥油去了当地的寺庙。在香烟缭绕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沸腾的湖泊和升起的金光。
但他不再恐惧。
离开寺庙时，住持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卷用黄布包裹的经书。
“你母亲留下的，”住持说，“她说当你准备好的时候，交给你。”
多吉接过经书，没有立即打开。他知道，牛奶海的秘密只是他继承的一部分，更多的责任还在后面。
回到家，他亲吻了妻子的额头，摸了摸儿子的小脸，然后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巍峨的雪山。
牛奶海依旧在那里，静默如谜，守护着它的伏藏，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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