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
清晨。
天气阴沉。
今日是这一年，徐记作坊的工人们最后一日上工，也是孙秀兰出殡的日子。
摔瓦起灵后，一支小小的、悄无声息的送葬队伍从沈家老屋出发，走向村外的坟地。
除了沈家六人外，就只有四个抬棺的壮汉，再无其他送葬者。
没有哭声，没有喧哗，只有踩在冻土上的沉闷脚步声和麻绳摩擦棺木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不过也迅速被寒风吞没。
送葬的队伍刚离开不久，桃花村内便有些闲言碎语像风一样刮了起来:
“这就抬出去埋了？好歹也停满三天啊，也太冷清了。”
“谁去啊？你去？去了是给她上香磕头还是给自己找晦气？”
“说得也是......欸，不过沈培风那边，真就没去看一眼？好歹也叫了这么多年的娘，面子上总该......”
“面子？孙秀兰给过沈培风面子吗？当初怎么对人家两口子还有孩子的，全村谁不知道？你忘了，她还要卖掉人家闺女的事了？要是我，这仇得记一辈子！人家两口子没落进下石，已经算厚道了！”
“话不能这么说，养恩大过天，到底......”
“什么养恩？那是苛待！你忘了孙秀兰当初怎么撒泼想抢人家秘方，还埋怨人家不给她钱，后来还想毁人家苗子的事了？这要是你，你能去磕头？”
“就是！有些人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是哟是哟，我看呐，说这些风凉话的，怕是家里没人在人家作坊里做工挣钱的，也没资格拿今年的分红和年礼，这心里泛酸，带着机会就想说道人家两句罢咧！”
最后这话，倒是戳中了不少人的心思。
那些言语刻薄，议论沈培风“不孝”、“薄情”的，多是平日与沈宅那边往来不多，或因自己各种原因未能进人家作坊，眼见村里别家日子越过越红火，而自家依旧紧巴的人家。
她们不敢明着质疑徐贞月和沈培风的作为，便借着这由头，隐隐发泄着想自己心里的不平衡。
但大多数的村民心里跟明镜似的，孙秀兰是自作自受，沈培风夫妇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甚至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这些议论，随着风声，隐隐约约也飘进了沈宅。
徐贞月正在和徐敬霖准备着今日傍晚给工人们发放的年礼和奖金，沈培风则是在一旁帮忙核对账本，长松进来低声将听到的闲话转述了一遍。
沈培风听完，手中记账的笔顿了顿，面上并无波澜。
他淡淡道：“知道了，以后这种小事不必进来通禀。”
随后便继续书写。
徐贞月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仔细检查着一旁摆得整整齐齐的几百个小酒坛子，确定里面都装好了酒液。
另外，还有发到每人手里的五斤肉，一包点心，三块香皂，都是徐贞月要一一核对的。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平静无波：“人心百态，自有公论。我们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何须在意那些无关之人的口舌？三弟能将人顺利入土，便是了了一桩事。传话下去，家里上下，不必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专心准备过年便是。”
长松微弯着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他心中也觉得解气，主家这般态度，才是真正的不屑与豁达。
他们这批最先被买到家里的下人是亲眼见过孙秀兰的无理取闹的，甚至也见识过孙秀兰指使先前那位二儿媳要偷家里的秘方。
对于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恶妇，他们私底下为自家老爷和夫人感觉不值，也发自内心地希望老屋那边能彻底牵扯不到主家。
如今人走灯灭，所有恩怨也就此了结，夫人豁达，老爷宽容，便是对沈家老屋那边最后的仁慈。
徐贞月继续盘点，直到下午下工前的一个时辰，各个作坊的工人都聚集到了沈宅门口。
午后，冬日的阳光难得透出几分暖意。
沈宅门前的空地上，熙熙攘攘聚集了调料作坊、羊脂皂作坊、酒坊，以及被雇佣来田里干活的长工，还有一些平日里的一些固定帮工，譬如搬扛货物、原料的工人。
另外就是几家关系好的村邻，自然指的是沈良一家、宋春花一家，还有家中有事并未到场的沈嘉安一家。
临近除夕，徐贞月没有像去年一样单独给各家送去年礼，而是今日一道让他们领回去，分量上会比一般工人多些。
还有在酒坊旁边安家的几户买来的签了死契的下人，吴勇、吴华、柱子他们，等帮忙完了，也可领些年礼回去。
徐贞月今日的目的，就是让这些人都能过个和和美美的幸福年！
人人脸上都带着期待与喜色，相互交谈着，目光不时地投向宅院门口那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酒坛和猪肉上去。
待各作坊管事清点人数，确保大家都来齐后，徐贞月才和沈培风并肩走出大门。
他们身后，跟着徐敬轩、徐敬霖，还有长松、长桉、长生等人，都是过来帮忙的。
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徐贞月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地传开：“各位乡亲，各位伙计！辛苦忙碌了一年，眼看就要过年了！今日，除了该结算的工钱，我和相公也准备了一些年礼，给大家添点喜气，让大家过个肥年！”
话音一落，人群中便响起一阵兴奋的嗡嗡声。
他们有些就在调料作坊干活，今天一早，可是亲眼看着那运猪肉的板车一辆接一辆地进村，足足有二十几头猪！
还有在酒坊里负责装运的，也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酒坛子里，坛坛都装了足分量的三斤酒！
这要是卖钱，可是三两银子！
羊脂皂作坊那边昨晚才包好，那些油皮纸里，都包着三块基础皂，也是他们亲眼看着送来的。
眼前这些东西，竟真是给他们准备的年礼？
东家待他们也太好了吧！
一时间，所有人口中的漂亮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一个个的都在祝东家日子越来越好，来年挣更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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