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齐云,年号景和,登基一载有余。
经历多事,先帝去岁春深时便禅位于他,自个儿携着妃嫔迁居西苑颐养天年去了。
齐云少年时便以聪敏务实着称,继位后更是宵衣旰食,励精图治。
朝野上下,确有一番欣欣向荣的新气象。
只除了一点——龙椅坐得越久,齐云便越发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在某些方面,着实有些憋屈。
而这憋屈的源头,十之八九,都来自于百官之首,那位紫袍玉带、姿容绝俗的顾相,顾兰倾。
顾兰倾此人,齐云是打小就认识的。
同窗之谊,少时便领教过他思虑之深、言辞之利。
如今自己贵为天子,本以为君臣名分既定,他多少会收敛些,至少,在朝堂之上,给自己这位九五之尊留几分薄面。
谁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顾兰倾不仅没收敛,反倒因着如今身份更高、权柄更重,说起话来愈发滴水不漏,引经据典,条分缕析,那叫一个舌灿莲花。
寻常朝臣驳他不过,便也罢了。
可偏偏,齐云自己提出的政见方略,也时常被他驳得哑口无言,下不来台。
就比如今日早朝,议的是江淮水患后续治理之策。
齐云自认这几日与工部、户部商议出的章程已是思虑周全,既能赈济灾民,又可兴修水利,防患未然。
他刚将自己的想法说完,目光略带期许地扫过殿中众臣,便见顾兰倾不紧不慢地出列了。
“陛下。”
顾兰倾的声音清越平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陛下体恤灾黎,心系河防,实乃万民之福。”
齐云心下微松,刚想说句“顾卿亦觉此策尚可?”,
便听得那清越嗓音话锋陡然一转:
“然,臣细览章程,以为有三处或可商榷。”
来了。
齐云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其一,漕粮改拨之数,看似充裕,然未计沿途损耗及胥吏盘剥之弊,若监管不力,恐十不存五,反滋贪腐。”
“其二,征调民夫兴修堤坝,时限过紧。江淮百姓刚历水患,元气未复,如此催迫,恐生怨怼,有违陛下仁政本意。”
“其三,也是最为紧要之处——此次拨款,逾三成指向上游‘疏浚旧渠’。臣查过往十年工部卷宗,此旧渠所在,地质特殊,屡修屡溃,耗费巨万而收效甚微。臣以为,当另择他处,或革新工艺,而非循旧例填此无底之壑。”
顾兰倾一条条说下来,引数据,举旧例,言辞恳切,逻辑缜密,直将齐云那份自觉完美的章程批得如同筛子。
殿中不少大臣已是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齐云坐在龙椅上,听着那一句句“或可商榷”“恐生怨怼”“无底之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头那簇火苗噌噌往上冒。
偏生顾兰倾说得在理,他一时竟找不到足够有力的理由反驳。
憋屈!太憋屈了!
他是皇帝!金口玉言!怎么到了顾兰倾这里,就处处受制?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文官队列中后方。那里,站着一身绯色官袍的慕青。
齐云心头忽地一动。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顾兰倾尚未完全结束的陈词。
“顾卿所言,不无道理。”
齐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了点若有所思,
“江淮水患,事关重大,确需慎之又慎。朕方才思及,慕爱卿——”
他故意顿了顿,果然见顾兰倾抬眸望来,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警觉。
齐云心中莫名畅快了些,继续慢悠悠地道:
“慕爱卿身为太子少师,近来教导皇子功课之余,似乎政务不算繁剧?且慕爱卿当年于北疆统筹粮草、安置流民,颇见章法。此次南方水患治理,千头万绪,正需此等能臣干吏亲往督查,方能令朕心安。”
他微微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慕青,又落回顾兰倾瞬间有些僵硬的脸上,语气变得“诚挚”而“充满信任”:
“不若,就请慕爱卿为钦差御史,代朕巡按江淮,全权督办水患善后诸事,如何?朕觉此议甚妥。顾卿,你以为呢?”
大殿内出现了一刹那诡异的寂静。
方才还在侃侃而谈、将皇帝方案批得体无完肤的顾丞相,此刻抿紧了唇,方才那份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气度仿佛被什么东西凭空抽走了些许。
他站在那儿,身姿依旧挺拔,可下颌线似乎绷得紧了些。
齐云几乎要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赌对了!
只见顾兰倾沉默了两息,再开口时,那清越的嗓音依旧平稳,内容却已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陛下……思虑周全,知人善任,臣感佩。”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艰难地补充,“陛下体恤灾民,欲遣能臣速往,此心可昭日月。至于方才臣所言疏浚旧渠之弊……细想来,若督管得法,工艺革新,或亦非不可为。陛下原有章程,因地制宜稍作调整,未必不是稳妥之法。”
他甚至还主动往回找补了!
虽然找补得略显生硬。
齐云心中大乐,面上却还得端着,故作沉吟状:
“哦?顾卿之意是……朕原先之策,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陛下圣明。”
“既如此,”齐云见好就收,心情愉悦地一挥袖,
“此事便依原议,由工部牵头,户部协同,尽快落实。慕爱卿……嗯,既然顾卿觉得原策亦有可取之处,那巡按之事,暂且不提。”
“陛下英明。”众臣齐声道。
自此以后,年轻的景和帝仿佛无意间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他发现,自己这位无所不能、无懈可击的顾相,原来真的有“死穴”。且这“死穴”名唤“慕青”,效果拔群,一击必中。
起初,齐云还只是试探性地用。
比如顾兰倾又在某项政令上与他据理力争、寸步不让,争得他脑仁疼又占不到上风时,他便状似无意地叹口气:“
此事繁杂,非干练重臣不能担纲……朕看慕少师近来清闲,不如……”
话未说完,十有八九,便能见到顾丞相那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一下,随即反驳的力度便会微妙地减弱,甚至开始主动寻找折中方案。
几次下来,齐云用此法门愈发娴熟,几乎成了朝堂上应对顾兰倾“紧逼”的惯用招式。
效果卓着,屡试不爽。
而顾兰倾的脸色,也随着这招数的频繁使用,一日黑过一日。
这日朝会,又因边镇互市课税的细则起了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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