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但轮廓依稀可辨。
那是一面被厚重黑布完全覆盖的方形物体，边缘整齐地嵌入墙体内。
它悬挂的高度正好与林怀安的视线平行，在这条除了门就是斑驳墙皮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怀安停下脚步，警惕地观察。
覆盖物的颜色是纯黑，布料看起来质地厚实，没有一丝褶皱或灰尘，干净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归序的光晕在他肩头流转的速度加快，传递过来的意念混合着警惕与一丝催促，仿佛黑布之下既有危险也藏着某种祂感兴趣的东西。
胸口的印记传来稳定而持续的闷痛，没有加剧。
直觉指引他来到这里，这面被掩盖的镜子或许就是关键。
他想起笔记最后一页的话，还有规则纸条的提示。
他直觉和线索似乎都指向镜子。
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冰冷空气，向前迈步站在黑布前。
犹豫只存在了一瞬，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顺滑的布料。
它的触感奇特，不像普通绒布，带着点金属凉意。
他捏住黑布一角，手感沉重，用力向下一扯。
黑布滑落得异常顺畅，几乎没有声音，如同褪下的蛇皮堆叠在墙角。
然后露出了后面光洁如新的镜面。
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他身后的景象，昏暗的走廊，剥落的墙皮，他自己略显苍白带着戒备的脸。
但下一刻，镜中的影像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波动，他的倒影扭曲碎裂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快速闪回色彩饱和度极高的画面碎片。
那是一个昏暗拥挤的空间，视角很低，像是孩子的视线。
粗大的生锈的管道纵横交错，滴着水。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血腥混合气味。
压抑的带着回音的哭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分不清男女老少。
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又迅速被阴影吞没。
紧接着，画面猛地拉近，定格在一只死死攥着东西骨节发白的小手上。
那手里握着的是一枚色彩鲜艳却沾满污渍的塑料发卡，发卡上有一个小小的笑容扭曲的小丑头像。
强烈的恐惧无助和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浪潮，透过镜面狠狠撞向林怀安的意识。
未等他细想，画面再次如同被暴力撕扯般切换。
这次看到的是一张摊开在老旧木桌上的复杂图纸，图纸边缘已经磨损卷曲，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注释。
一只属于女性的手指纤细的手正快速地在图纸一侧空白处演算，字迹工整冷静。
但突然，那只手猛地顿住，一滴鲜红的突兀的血珠从上方滴落，恰好砸在图纸中央某个关键的连接节点上，迅速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决绝意味的愤怒和焦急，仿佛某种重要的东西即将被破坏。
镜中的画面闪回速度极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碎片交替冲击林怀安的神经。
他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后退半步，试图从这强制的情感灌输中挣脱。
归序的光晕在他肩头剧烈明灭，幽蓝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涨落。
祂似乎在努力解析这些奔涌而来的情感信息流，意念中充满探究，同时也将一股稳定的安抚性质的冰冷能量传递给林怀安，帮助他抵抗精神层面的冲击。
林怀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那枚小丑发卡的图像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而图纸上那滴血更是让他心头一沉，那显然不是意外，更像是某种警告或者袭击的痕迹。
镜子仿佛一个失控的放映机，在几个记忆碎片间跳跃几次后，并没有停止。
新的画面开始涌现，这些画面更加模糊破碎，带着强烈的陌生感。
他看到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消防斧，用力劈砍着一扇紧闭的房门，木屑飞溅，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怒吼。
那愤怒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烧灼林怀安的皮肤。
画面一闪，又变成一个年轻女子蜷缩在衣柜里，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无声地滑落，瞳孔里倒映着门外一道缓慢移动的阴影。
那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林怀安的心脏。
还有一个片段，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墙壁不断鞠躬道歉，语无伦次，脸上是极致的谄媚与恐慌交织的扭曲表情。
这些是属于其他未知参与者的记忆碎片。
镜子贪婪地捕捉并展示着每一个陷入此地之人的恐惧绝望愤怒和疯狂。
大量的负面情绪如同污浊的洪水，透过镜面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林怀安的意识壁垒。
他感到脑袋像是要炸开，太阳穴突突直跳，胸口印记的闷痛感也开始逐渐加剧，警告他正在承受超负荷的精神压力。
“够了！”
林怀安低吼一声，猛地闭上眼，试图切断与镜子的视觉连接。
但那些画面和声音仿佛直接烙印在脑海里，依旧清晰无比。
归序的光晕骤然扩张，如同一个半透明的蓝色罩子将林怀安的头部笼罩起来。
那些纷乱嘈杂的情感信息流撞击在光晕上，被一定程度上隔绝和过滤。
林怀安顿时感觉压力一轻，但归序传递来的意念也明显带上了一丝吃力。
这种直接的精神防护对祂的消耗不小。
不能再这样被动接受下去。
林怀安意识到这面镜子不仅仅是在展示记忆，它更像是在主动攻击，用他人的痛苦来瓦解观者的意志。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强迫自己重新睁开眼睛，不再被动地承受那些画面，而是主动地去“看”，去分析。
他注意到每当一个记忆碎片闪过时，镜面本身会泛起像水波一样的纹路，仿佛镜子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操控这一切。
他想起严观教授关于规则逻辑支点的理论。
这面镜子的“规则”是什么？是强制观看？是精神污染？
就在这时，镜中的画面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次不再是某个具体的记忆片段，而是一片旋转的色块，这些色块逐渐凝聚，隐约形成了一张巨大而模糊的人脸轮廓。
那张脸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和一道裂开的缝隙作为嘴巴。
一股远比之前所有记忆碎片都更充满恶意的意念，缓缓地从镜中渗透出来。
那不是人类的情绪，那是一种对混乱和痛苦的欣赏与饥渴。
归序的光晕猛地收缩了一下，传递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祂认出了这种意念的本质，这与祂认知中那些混乱无序的底层规则碎片非常相似，是构成这个空间负面能量的聚合体之一。
林怀安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他明白了，这面镜子不仅仅是记录和投射，它本身就是一个“活”的陷阱，一个以负面情绪为食的诡异存在。
它展示那些记忆，就是为了激发观者的恐惧，从而“喂养”自己，或者它背后的那个东西。
不能让它得逞。
林怀安咬紧牙关，努力压制住内心因为那古老恶意而翻腾起的悸动。
他不再去关注那些具体的恐怖画面，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镜面本身，集中在那些水波状的纹路上，试图找到其运作的规律或者弱点。
同时，他也在内心不断地构建自己的“防御工事”。
他回想外婆留下的怀表的温润触感，回想祖父母笔记中记载的那些在苦难中依旧坚守的故事，回想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要找到引路盘，要活下去的坚定信念。
这些正面坚定的意念，如同磐石，帮助他在负面情绪的洪流中稳住身形。
他的抵抗似乎起了作用。
镜中那模糊的巨脸轮廓扭曲了一下，散发出的恶意更加浓烈，但那种精神层面的冲击力反而减弱了一些。
它似乎对无法轻易瓦解林怀安的意志感到有些恼怒。
镜面上的画面开始变得更加混乱无序，闪烁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仿佛一台濒临崩溃的机器。
各种光怪陆离的图像声音和情感碎片混杂在一起，试图用纯粹的信息过载来冲垮林怀安的防线。
林怀安感到额头渗出冷汗，维持这种主动的抵抗和解析非常耗费心神。
归序的光晕持续提供着支持，但幽蓝的光芒也比之前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镜中的混乱景象突然停顿了一下。
一幅相对清晰的画面闪过那是一个穿着酒店服务员制服的小男孩，正蹲在一条走廊的角落里，用手指在地上画着某种复杂的符号。
画面一闪即逝，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但林怀安注意到了。
那个小男孩的侧脸，和他之前感觉到的被窥视感隐隐对应。
紧接着，又是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一个参与者躲在床底，屏住呼吸，看着一双穿着黑色皮鞋的脚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那皮鞋锃亮，步伐规律得令人窒息。
然后画面再次切回那个女孩儿的视角，这次是那个小丑发卡被一只大手粗暴地夺走，扔进黑暗里。
绝望的哭喊声尖锐刺耳。
随后是图纸上的血渍不断扩大，仿佛有生命般侵蚀着上面的线条和符号……
镜子似乎在加大力度，集中播放那些最能引发共鸣和恐惧的画面。
林怀安闷哼一声，胸口印记的刺痛感变得尖锐。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口袋里的笔记本，他的手指划过笔记本粗糙的皮革封面，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规则。
这个空间的一切都绕不开规则。
这面镜子如此嚣张地发动精神攻击，它自身是否也受到某种规则的限制？
他回忆起之前看到的关于镜子的规则。
规则一，灯光闪烁时勿视镜中影像。规则十三，午夜至凌晨三点需覆盖镜子。
还有黑衣保洁的提醒：“档案室的镜子，尤其要小心。它们记得太多。”
“记得太多”……
林怀安脑中灵光一闪。这面镜子在展示，在“回忆”。
那么，它是否只能展示已经发生过被它记录下来的东西？它能否直接创造未知的恐惧？
一个冒险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型，他需要验证一下。
他不再试图完全屏蔽那些负面情绪，而是小心翼翼地分出一丝意念，尝试着向镜子传递一个画面，一个完全由他虚构，不属于任何记忆的场景。
一片阳光灿烂，开满金色向日葵的田野，温暖，平静，充满生机。
这个画面与他此刻所处的环境以及镜子正在展示的内容格格不入。
就在他将这个意念投向镜面的瞬间，镜中的混乱景象猛地一滞。
那旋转的色块，那模糊的巨脸，那闪回的记忆碎片，都像是卡住的胶片一样，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和扭曲。
有效果！
这镜子果然无法处理这种与负面情绪无关的信息！
它只能反射和放大已有的恐惧。
然而，没等他高兴，镜子的反应变得更加剧烈。
仿佛是受到了挑衅，那模糊的巨脸发出无声的咆哮，镜面如同沸腾般剧烈波动起来。
所有闪回的画面速度飙升到极致，最后融合成一团令人目眩的白光。
那白光如此刺眼，让林怀安忍不住想要闭眼。
归序的光晕也收缩到最小，紧紧贴着他的皮肤，传递出极度危险的信号。
白光持续了大约两三秒，然后如同潮水般骤然褪去。
镜面恢复了光滑和平静，清晰地映照出他身后的景象。
以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几乎紧贴着他背影的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颜色过于鲜亮服务员制服的小男孩。
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个标准的弧度完美的微笑。
但那笑容僵硬得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生气，嘴角上扬的弧度透着一股非人的精确感。
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却空洞得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是直勾勾地透过镜子的反射与林怀安震惊的目光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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