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金陵气弈
第三部：气贯紫金
第11章：《图穷匕见》
（起）
特派专员即将抵达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池塘，在工程委员会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陈青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压力不仅来自于项目本身的困境，更来自于那未知的、态度“明确”的上峰意志。她几乎一夜未眠，反复推敲着如何在那位专员面前，既要维护工程的科学性、严肃性，又要为方圆那份精妙的“优化方案”争取一线生机。
次日清晨，天色阴沉，寒风料峭。工程委员会的会议室内，气氛凝重。椭圆形的长桌旁，项目组的核心成员悉数到场，个个正襟危坐，神情肃然。陈青鸾坐在主位一侧，面前摆放着厚厚的项目文件和那份被她小心整理过的“优化方案”摘要。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深色的职业装，试图以最专业、最严谨的姿态迎接审查。
九点整，会议室的门被准时推开。在几位省市官员的陪同下，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深灰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步伐沉稳，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扫视全场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这便是上面派来的特派专员，姓钱，名穆。
“钱专员，欢迎莅临指导。”主持会议的市府领导连忙起身相迎，态度恭敬。
钱穆微微颔首，目光直接落在陈青鸾身上：“陈工程师，久仰。紫金山项目，牵动各方神经，尤其是前期的……一些波折，上面很关注。开始吧。”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
（承）
汇报按部就班地进行。陈青鸾尽量用最客观、最数据化的语言，阐述了项目的整体规划、技术难点、以及前期钻探遇到的地质异常情况。她刻意淡化了“器鸣”事件，只将其描述为一次“不明原因的局部电磁干扰”，并强调了后续加强监测与安全评估的举措。
钱穆听得十分仔细，不时打断，提出几个极其专业且切中要害的问题，显示出其深厚的工程背景和对细节的把握能力。他的问题始终围绕着技术规范、数据可靠性和工程安全，并未流露出任何对“非科学”因素的兴趣，这让陈青鸾心中稍安。
然而，当她开始介绍到为了“优化人居环境、延续历史文脉”而新增的几处景观深化设计——也就是方圆方案的核心部分时，钱穆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等等，”他抬手打断了陈青鸾的阐述，拿起那份方案摘要，快速浏览着上面关于“观景亭地基加固”、“绿化带微气候调节”等说明，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陈工程师，这些都是很……‘细致’的考虑。不过，在国家重点工程中，投入如此精力去研究一座亭子的屋顶弧度对雨水疏导的‘优化’，或者几块景观石的摆放位置对‘视觉廊道’的影响，是否有些……本末倒置？甚至可以说，是资源的浪费？”
他的话语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但其中的质疑意味已然十分明显。
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几位原本就对这“画蛇添足”的景观方案有所保留的项目组成员，更是纷纷投来附和的目光。
陈青鸾心头一紧，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准备按照预先想好的说辞，从工程实践和环境心理学的角度进一步解释。
（转）
然而，就在她刚要开口之际，钱穆却将那份方案摘要轻轻放下，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陈青鸾脸上，语气陡然转冷：
“而且，我收到一些反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据说，陈工程师近期与中央大学一位研究……嗯，‘历史地理’的助教，来往甚密？而这份颇为‘别致’的方案，似乎也与此人有关？”
图穷匕见！
他果然知道了方圆的存在，并且直接将矛指向了这一点！所谓的“反映”，无疑是指向了方圆那敏感的身份和可能涉及的“非科学”背景。
陈青鸾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钱专员，我们确实征询过一些校外专家的意见，旨在集思广益。方助教在本地历史地理方面确有研究，他的某些建议，从景观与历史融合的角度看，不乏可取之处……”
“历史地理？”钱穆轻笑一声，打断了她，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陈工程师，我们都是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人，应当明白，国家建设，靠的是扎实的数据、严谨的逻辑、先进的技术，而不是那些故纸堆里的玄虚之说！什么地脉、气运，不过是封建迷信的残余，是阻碍社会进步的绊脚石！”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也彻底撕破了那层维持着的客气表象。
“我不管这位‘方助教’给你灌输了什么思想，”钱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逼视着陈青鸾，“但这个项目，必须严格按照科学规划和既定的技术标准推进！任何试图以‘风水’、‘玄学’干扰国家建设的行为，都是绝对不能允许的！这份方案，立刻废止！相关人等，也需要做出深刻检讨！”
一锤定音！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钱穆这突如其来的严厉态度震慑住了。陈青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张了张嘴，还想争辩，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对方那绝对的政治正确和权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合）
“好了，这个问题不必再议。”钱穆摆了摆手，仿佛拂去一粒尘埃，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规”的技术讨论，“接下来，我们重点研究一下，如何克服前期的地质难题，确保工程进度……”
会议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中继续进行。陈青鸾机械地回答着后续的技术提问，心思却早已飘远。她看着钱穆那不容置疑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愤懑。她知道，不仅仅是因为方案的否决，更是因为对方那种对未知领域粗暴的、全盘的否定，深深刺痛了她作为一名求真务实的工程师的尊严。
会议结束后，钱穆在众人簇拥下离开。经过陈青鸾身边时，他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丢下一句：
“陈工程师，好自为之。别忘了你的身份和职责。”
陈青鸾僵在原地，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桌上，那份凝聚了方圆心血、也曾给她带来一丝希望的方案，此刻看来是如此刺眼。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挣扎。而就在这极致的压抑与不甘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既然明路已断，那么，或许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一条……更为冒险，甚至可能违背她一直以来行事准则的路。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本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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