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契约”达成，宿舍内的空气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催化剂。既非全然放松，也非剑拔弩张，而是一种微妙的、高度敏感的平衡。每一丝声响，每一次视线的交汇，都似乎被赋予了额外的重量。
陆锦恒在书桌前坐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工作。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雪松，每一根神经都处于警戒状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如同温暖的探照灯，在他背上流连。
安尔艾斯确实在看他。他靠在床头，手里依旧把玩着那个金属零件，但心思早已不在上面。他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陆锦恒的背影，从那截白皙的后颈，到微微绷紧的肩线，最后落在那条此刻正安静盘踞在主人脚边、却如同蓄势待发的弹簧般的豹尾上。
那条尾巴，现在不仅仅是美丽的象征，更是一个清晰的信号旗。安尔艾斯心痒难耐，新规则带来的挑战感让他蠢蠢欲动。他想知道，那无声的警告，究竟会在什么样的情境下竖起。
他决定进行一次小规模的“火力侦察”。
安尔艾斯放下零件，站起身，动作自然地走向房间中央的矮几，那里放着水壶。他倒了一杯水，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端着杯子，状似随意地朝着陆锦恒的书桌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甚至带着点慵懒，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陆锦恒紧绷的神经上。陆锦恒握着电子笔的指尖微微收紧，光屏上的数据再次变得模糊。他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在追踪着安尔艾斯的动向。
安尔艾斯在距离书桌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平常社交距离的亲密区，带着明显的试探意味。他甚至能闻到陆锦恒身上那股清冷的、如同冰雪般的气息。
“副队，”他开口，声音如常，“要加水吗？”他晃了晃手中的水杯。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陆锦恒脚边那条原本放松盘踞的豹尾，倏然扬起，尾尖绷直，在空中清晰地、带着警告意味地左右摆动了一下——如同驱赶烦人飞虫的拂尘，又像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动作精准，意图明确。
止步。
安尔艾斯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他看着那根仿佛拥有独立意志、传达着拒绝信号的尾巴尖，瞳孔微微放大。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挫败感和巨大兴奋的情绪击中了他。
他真的用了！
不是语言，不是明显的肢体抗拒，而是用这种独属于他的、猫科的方式，冷静而清晰地划下了界限。
“不了。”陆锦恒的声音这时才传来，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他甚至没有回头，仿佛刚才那个尾巴动作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安尔艾斯看着他那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又看看那根已经恢复平静、却依旧保持警惕弧度的尾巴，心底那点挫败瞬间被汹涌的笑意取代。他低低地“呵”了一声，从胸腔里震出愉悦的共鸣。
“行。”他爽快地应道，非但没有前进，反而顺从地向后退了半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回到一个更“安全”的范围。“那你忙。”
他端着水杯，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的床铺，心情好得不可思议。这次试探，虽然被明确拒绝，却让他更加兴奋。他发现，解读陆锦恒这些无声的信号，比强行突破更有趣，更像是一场高级的智力与耐心的游戏。
陆锦恒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他垂眸，看着自己刚刚无意识在数据板上划出的无意义线条，悄悄松了口气。
有效。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稍定。至少，他拥有了一个非语言的、相对体面的防御手段。
接下来的时间，形成了一种古怪而和谐的拉锯。安尔艾斯偶尔会起身，拿东西，或者只是单纯地走动，他的行动轨迹总会若有若无地经过陆锦恒附近。而陆锦恒的尾巴，则像最精密的雷达和信号旗，总是在安尔艾斯靠得“过近”时，适时地、或轻或重地摆动一下，划定着安全区。
有时是快速的左右扫动，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有时只是尾尖轻轻一勾，带着点提醒的意味；有一次，当安尔艾斯假装被绊倒，夸张地朝他这边歪过来时，那条尾巴甚至瞬间炸毛，蓬松了一圈，像一根白色的警告棒。
每一次信号的发出与接收，都像一次无声的对话。安尔艾斯乐此不疲，他甚至开始研究不同摆动幅度和频率可能代表的“厌恶”程度。而陆锦恒，则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防御中，逐渐找回了一些掌控感，虽然这掌控感建立在与一只随时可能扑上来的大型犬科周旋的基础上。
夜晚渐深。
当陆锦恒终于关闭光屏，准备洗漱时，安尔艾斯也放下了手里摆弄了半天、其实根本没看进去的书。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洗手间，又在沉默中各自完成睡前准备。
关灯躺下后，黑暗笼罩下来。
熟悉的寂静，却因白天的“谈判”和“交锋”，而充满了未尽的余韵。
“副队，”安尔艾斯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清晰的笑意，“你的尾巴……真聪明。”
陆锦恒裹在被子里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
黑暗中，传来安尔艾斯低低的、满足的轻笑。
“晚安，‘界限分明’的副队。”
这一次，陆锦恒沉默了很久。久到安尔艾斯以为他不会再回应。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睡眠的模糊边缘，一个极轻、极低，仿佛梦呓般的音节，飘了过来。
“……嗯。”
这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回应，让安尔艾斯在黑暗中，缓缓勾起了嘴角。
新规则下的第一夜，平静地度过了。而他们都清楚，这场围绕着“尺”与“界限”的拉锯，明天，还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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