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渐融,汴京的护城河开始泛起带着冰碴的活水,官道旁的柳树梢头也隐隐透出些鹅黄的芽点。然而,皇宫大内的气氛,却并未随着节令更替而轻松多少。皇帝赵祯的旧疾,在这冬春之交反复发作,时好时坏。太医院的脉案一日数变,御榻前的药气终日不散。年过半百的天子,在病痛的折磨与国事的重压下,神色日渐憔悴,原本温润的眼眸也时常流露出深沉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退意。
这一日,赵祯精神稍好,独召曹皇后于福宁殿暖阁。挥退所有宫人后,他倚在榻上,握着皇后的手,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说道:“梓童,朕这身子……怕是大不如前了。国事繁重,南方未平,北疆不安,朕……渐感力不从心。”
曹皇后心中一紧,反握住皇帝的手,柔声道:“官家切莫如此说,只需好生将养,定能康复。太医也说,陛下乃是积劳成疾,静心调养便是。”
赵祯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那片开始泛绿的庭院,眼神悠远:“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太子……玉成他,南巡归来,历练颇多,处置扬州之事,虽有雷霆手段,却也颇见章法。近来提议那军服基金、武备修习所,虽引争议,初心却是为固国本。朕观其言行,沉稳有度,心思缜密,已非昔日少年。”
他顿了顿,转向皇后,语气变得郑重,说道:“朕思虑再三,或可效法古之贤君,早定国本,以安天下之心。待太子大婚之后,便行禅让之礼,朕退居太上皇,颐养天年,让玉成早日担起这江山重担。梓童以为如何?”
曹皇后虽早有预感,亲耳听到“禅让”二字,仍不免心潮起伏。她凝视着相伴多年的夫君,从他眼中看到了真实的倦怠与托付的决意。她知道,这不是一时的病中颓唐,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安排。于公,太子确实日益成熟,正是大好年华,精力充沛,或能应对这日益复杂的局面;于私,她也心疼皇帝的身体,不愿他再为国事殚精竭虑。
沉吟片刻,曹皇后缓缓点头,眼中含泪却带着坚定说道:“官家为天下计,为社稷计,如此安排……臣妾以为甚妥。玉成他,必能不负官家所托。只是,禅让乃国之大事,需妥善安排,徐徐图之,尤其要稳固朝局,勿生波澜。太子大婚,确是个好时机,可双喜临门,安定人心。”
“正是此理。”赵祯见皇后赞同,心中一定,“大婚之后,朕便下诏。眼下,太子的婚事,便是头等要务了。”
说到太子婚事,曹皇后眉头微蹙,这却是比禅让更让她费思量的一桩事。她斟酌着词句说道:“玉成年岁已长,东宫却一直空虚。如今既有三位姑娘与他渊源颇深,盛家明兰、余家嫣然、英国公府的桂芳,皆各有千秋。这太子妃的人选……官家可有圣裁?”
赵祯摆摆手,说道:“此事,朕交予梓童与玉成商议便是。总需玉成自己中意,将来方能琴瑟和鸣,母仪天下。只是,需得尽快定下,以免夜长梦多。”
得了皇帝的首肯,曹皇后便寻了个机会,将曹玉成召至柔仪殿。屏退左右,只留母子二人。殿内熏香袅袅,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
“玉成,你父皇的意图,你已知晓。”曹皇后开门见山,“大婚之后,你便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了。如今,你且与母后说说,于盛、余、张三位姑娘之中,你属意何人,为东宫正妃,将来母仪天下?”
曹玉成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静坐片刻,神色平静,显然已深思熟虑。“回母后,儿臣以为,太子妃之位,关乎国体,亦关乎后宫安宁。盛家明兰,虽出身文官清流之家,庶女之身,门第稍逊,然其性敏慧而温婉,识大体,懂进退。南巡扬州之时,她于账目文书、安抚祖母、乃至洞察人心,皆有出色表现。其性情坚韧而不失柔和,处事周全而有分寸,更难得心思纯净,不慕虚华。儿臣以为,以此等性情持守中宫,调和后宫,辅佐儿臣,最为相宜。”
他顿了顿,继续道:“余姑娘家世清贵,才情出众,性子柔善,然稍显单纯,且其背后关联文官清流,若立为正妃,恐令朝中文武失衡之议更甚。张姑娘将门虎女,英气果决,于儿臣安危、军务革新助力极大,然其性情刚烈,行事锋芒过露,主理中宫,调和六宫,恐非其长,且易引外戚权重之疑。”
曹玉成的分析条理清晰,立足于“合适”而非单纯的个人喜好,显然是从未来国君的角度进行考量。他看重的是盛明兰那种能于细微处见真章、柔韧有度的治理内宅之能,以及相对简单的出身背景可能带来的后宫稳定。
然而,曹皇后听完,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更深沉的思量。“我儿所虑,不无道理。明兰那孩子,哀家也喜欢,确是个妥当人。然则,玉成,你即将登临大宝,眼中不能只看着后宫一方天地,更需着眼于整个朝局天下,着眼于你将来要推行的大政。”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说道:“余嫣然背后是清流文官,张桂芳背后是勋贵武将。此二者,恰是你未来平衡朝局、推行新政必须倚重又必须谨慎驾驭的力量。盛明兰出身商贾,于朝中并无根基,她本人再贤慧,于你平衡朝堂、稳固权位,助力有限。”
“而张桂芳不同。”曹皇后目光灼灼,“英国公府世代将门,在军中威望崇高,门生故旧遍布各路。张桂芳本人不仅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有胆有识,通晓军务,心志坚定。她若为正妃,便是向天下武将表明,你重视军功,倚重将才,绝非一味偏袒文臣。这能极大安抚因狄青之事而惶惶的武将之心,为你将来整顿军备、甚至可能……抵御外患,争取最坚实的支持。况且,她曾多次护你周全,忠诚无可置疑。有她在你身边,如同有一柄最锋利的剑,亦是一面最坚固的盾。”
“至于性情刚烈、不善调和?”曹皇后微微一笑,“中宫之主,未必事必躬亲。只要规矩立得好,有得力女官辅佐,又有帝后同心,刚烈可化为明断,果决可化为效率。而盛明兰与余嫣然,或可为妃,以她们所长,协助管理内廷细务、诗文教化,亦能各得其所,后宫未必不能和睦。”
曹皇后的视角,显然比曹玉成更为宏观,也更倾向于政治联姻的权衡。在她看来,太子妃的选择,首先是政治符号,是向关键利益集团释放的信号,是巩固未来皇权根基的重要一步。个人性情与后宫管理的适配性,可以靠制度与辅佐人员来弥补,但政治联盟带来的支持,却是无可替代的。
曹玉成沉默了。他明白母后的深意,也承认其考虑确有道理。张桂芳背后的英国公府,确实是军方一座分量极重的山头。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对于他未来可能推行的军事改革、应对边疆压力,乃至平衡朝中文官势力,都至关重要。而盛明兰……念及扬州共患难的情谊,念及她那双沉静聪慧的眼眸,心中终究有一丝难以割舍的复杂情绪。
“母后……让儿臣再想想。”他最终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给出了一个需要时间的回答。
曹皇后也不逼迫,她知道儿子需要权衡,需要消化。“此事关乎重大,你细细思量。然则,时间不等人,你父皇那边……也需早日定下,以安其心。”
从柔仪殿出来,汴京的春风已带上了些许暖意,吹在曹玉成脸上,却未能拂去他心头的纷乱。一边是性情相合、更能带来后宫宁静的盛明兰;一边是政治价值巨大、能助力帝国未来的张桂芳。这个看似属于个人情感的选择,实则是他登上权力顶峰前,必须做出的、第一个也是最艰难的政治抉择之一。他仿佛站在了命运的分岔路口,每一条路都通向不同的风景,也暗藏着不同的荆棘。而他的决定,将不仅影响三个女子的命运,更可能深远地影响这个帝国的未来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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