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那次发脾气后,文相府的气氛安静了许多。
张昭依旧每日上午跟着沈阳学庶务,下午去洛倾城院里“传功”,只是路上再遇到张曦,她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像在躲着什么。偶尔在饭桌上碰面,张曦也只是扒拉着碗里的饭,很少说话,目光扫过张昭时,总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像藏了团理不清的线。
“姐姐好像还在生我的气。”一日下午,张昭坐在洛倾城对面,看着她指尖凝聚的灵气缓缓注入自己体内,声音闷闷的。
洛倾城的动作没停,墨色的瞳孔里映着他的脸,语气平淡:“她不是生你的气。”
“那是生谁的气?”张昭追问,灵气在体内流转的暖意,也压不住心头的别扭,“生你的气吗?可那天明明是安昌郡主的人不对……”
“与我无关。”洛倾城收回手,指尖的白光散去,“她只是……担心你。”
张昭愣了愣。担心他?他一直以为姐姐是在气洛倾城“抢了”本该属于她的关心,却没想过这层。他想起小时候生病,姐姐守在床边寸步不离;想起他被先生罚抄书,姐姐偷偷替他写了半本;想起这次在侯府,姐姐挡在他身前怒视安昌郡主的样子……
心里那点别扭突然散了,只剩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或许吧。”他挠了挠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等她气消了,我请她去吃城南的糖糕,她最喜欢那家的。”
洛倾城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三枚通体莹白的药丸:“这是清心丹,你最近心绪不宁,每日一枚,能让你静些。”
药丸落在掌心,带着微凉的触感和淡淡的草木香。张昭捏起一枚放进嘴里,清甜的气息瞬间漫过舌尖,顺着喉咙滑下,果然觉得心里清明了不少。“你怎么什么丹药都有?”他好奇地晃了晃手里的瓷瓶,“是不是修仙者都像你这样,随身带着百宝袋?”
“差不多。”洛倾城收起瓷瓶,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这些都是以前攒下的,有些对你的体质有益。”
张昭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冷冰冰的人,其实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她像座冰山,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寒冰,底下却可能藏着温热的泉眼。而他,大概是那个偶尔能窥见泉眼的人。
“对了,上次在巷子里弄脏的书,我让人重新装订好了。”张昭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那本《百川志》,递过去,“你要不要看?里面真的有提到西域的修仙者,说他们能召唤风沙呢!”
洛倾城接过书,指尖拂过重新装订的书脊,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柔。她翻开几页,目光落在那些关于“风沙术”的记载上,墨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嘲讽:“不过是些入门的术法,算不得什么。”
“入门的都这么厉害?”张昭凑过去,指着书上的插图,“那你会的,岂不是更厉害?比如……呼风唤雨?”
他离得很近,少年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清心丹的甜香,扑面而来。洛倾城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气息,语气平淡:“略懂些。”
张昭看着她波澜不惊的侧脸,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世上大概只有她,能把“呼风唤雨”说得像“会系鞋带”那么平常。他往后退了些,靠在石桌上,看着洛倾城低头看书的样子——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书页上,照亮了她纤长的睫毛,银白的发丝垂在肩头,与书页上的墨字相映,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他知道自己对洛倾城的依赖,早已超过了主仆的界限。
小时候在府里受了委屈,他会跑去找陈砚;学规矩被刘嬷嬷训斥,他会偷偷躲起来哭;可自从洛倾城来了,他遇到麻烦时,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她。被安昌郡主刁难时,他下意识地往她身后躲;遇到刺客时,他知道她一定会护着他;甚至连看账本看得头疼时,只要来她院里坐一会儿,听她讲几句修仙界的事,心里就会莫名安定。
这种依赖,像藤蔓一样悄悄生长,缠绕着他的日常,成了习惯。可他分得清,这不是旁人嘴里的“喜欢”,更不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只是……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沉默、可靠,能替他挡去那些他应付不来的风雨。
就像迷路的人依赖指南针,航行的船依赖灯塔,他依赖洛倾城,不过是找到了能让自己安心的“坐标”。
“这本书,借我看几日。”洛倾城合上《百川志》,递回给他。
“你拿去看就是,还什么借。”张昭摆摆手,又想起什么,“对了,沈阳爹爹让我明日去铺子查账,可能要晚点过来‘传功’。”
“无妨,我等你。”洛倾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
张昭心里暖了暖,笑着起身:“那我先走了,明天给你带城南的糖糕,据说那家新出了桂花味的。”
洛倾城没回应,只是重新闭上眼,开始打坐。张昭知道她这是“默认”了,笑着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洛倾城坐在海棠树下,玄色的身影在斑驳的光影里,像尊沉默的雕像,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
第二日去铺子查账,果然比预想中费时。等张昭处理完所有事,回到府里时,天已经擦黑了。他提着给洛倾城买的桂花糖糕,匆匆往她院里走,远远就看到她院门口的灯笼亮着,在暮色中像颗温暖的星。
“我回来了。”张昭推开院门,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你看,我给你带了……”
话音顿住了。
洛倾城正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握着那柄短剑,剑尖指着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的喉咙被抵住,浑身发抖,地上还躺着几个同样打扮的人,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打斗。
“这是……”张昭愣住了,手里的糖糕差点掉在地上。
“安昌郡主的人。”洛倾城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剑尖微微用力,黑衣人立刻发出一声闷哼,“说,她让你们来做什么。”
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说:“郡……郡主说……要……要把您抓回去……给她当护卫……”
张昭心里一沉。安昌郡主竟然还没死心,不仅想找他的麻烦,连洛倾城都不放过!
“不知好歹。”洛倾城的眼神更冷了,手腕微抬,眼看就要动手。
“等等!”张昭连忙上前,“别杀他!把他交给林猛吧,让阿娘来处理。”杀了人,只会给文相府招来麻烦,安昌郡主正好可以借机发难。
洛倾城看了他一眼,墨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收回了剑,一脚将黑衣人踹倒在地:“捆起来。”
张昭这才松了口气,把糖糕放在石桌上,看着地上呻吟的黑衣人,心里又气又怕。他走到洛倾城身边,才发现她的衣袖破了个口子,手臂上划了道浅浅的伤口,血珠正慢慢渗出来。
“你受伤了!”张昭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连忙从袖中掏出手帕,想替她包扎,“疼不疼?我去叫大夫!”
洛倾城按住他的手,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不用。”她指尖凝聚起一缕淡青色的灵气,轻轻拂过伤口,那道血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张昭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也太厉害了!”
洛倾城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袖上的灰尘:“小伤。”
她转身往屋里走,刚走两步,又停住了,回头看了看石桌上的油纸包:“糖糕……留下吧。”
张昭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好!”
等林猛带着护卫来把黑衣人拖走,院子里总算清静了。张昭坐在石桌前,看着洛倾城小口吃着糖糕,月光落在她银白的发梢上,泛着柔和的光。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安静,细嚼慢咽,不像他,总是狼吞虎咽。
“你说,安昌郡主干什么总盯着我们不放?”张昭托着下巴,语气里带着不解,“我又没得罪她。”
“因为你挡了她的路。”洛倾城放下手里的糖糕,擦了擦指尖,“听说陛下有意给她指婚,对象是镇北侯家的世子,而镇北侯……与文相府素来不和。”
张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安昌郡主针对他,根本不是因为赏花宴上的冲突,而是把他当成了打击文相府的靶子。“真是莫名其妙。”他撇撇嘴,心里有些烦躁,“这些大人的弯弯绕绕,真麻烦。”
洛倾城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放在他面前:“这个你拿着。”
张昭拿起瓷瓶,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枚黑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腥味:“这是什么?”
“避毒丹。”洛倾城的声音很认真,“安昌郡主手段阴狠,保不齐会用些下三滥的招数,这丹药能解百毒,贴身带着。”
张昭看着那几枚黑不溜秋的药丸,心里却暖烘烘的。他知道洛倾城不喜欢说漂亮话,可她做的事,总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安心。“谢谢你。”他小心翼翼地把瓷瓶放进袖中,像藏了个宝贝。
“‘传功’吧。”洛倾城在石凳上坐下,闭上眼睛。
张昭点点头,在她对面盘膝坐好。熟悉的暖流缓缓注入体内,带着洛倾城独有的清冷气息。他能感觉到灵气在经脉里快速流转,然后不受控制地向外散去,被洛倾城的灵力牵引着,汇入她的体内。
这个过程,他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早已习惯了这种“付出”。他从不觉得亏,反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能帮到洛倾城,能让她快点恢复修为,对他来说,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就像小时候帮张曦捡剑,帮陈砚磨墨,帮沈阳整理账册,他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尤其对方是洛倾城。
“你的体质,好像又精纯了些。”洛倾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惊讶,“转化灵气的速度,比上个月快了近两成。”
“真的?”张昭眼睛一亮,“那是不是意味着,你能恢复得更快?”
“嗯。”
“太好了!”张昭笑得眉眼弯弯,像得到了夸奖的孩子,“那我们以后再加把劲!”
洛倾城没回应,只是牵引灵气的力道加重了些。张昭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比往日更沉稳了些,像积蓄力量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他知道,离她恢复修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等“传功”结束,月已上中天。张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看着洛倾城依旧在打坐,银白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那我回去了。”他轻声说,怕打扰到她。
洛倾城睁开眼,墨色的瞳孔在月光下亮得惊人:“路上小心。”
“知道啦。”张昭挥挥手,转身往外走。走到院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洛倾城已经重新闭上了眼,身影在海棠树下,安静得像幅画。
他笑了笑,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自己的院子,春桃已经备好了热水。张昭洗漱完毕,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光,摸了摸袖中的避毒丹。瓷瓶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洛倾城手臂上那道愈合的伤口,心里莫名有些发紧。
他知道自己依赖洛倾城,依赖到几乎成了习惯。可这种依赖,和对陈砚的依赖不同,和对张曦的依赖也不同。
对陈砚,是孺慕,是孩子对父亲的依恋;对张曦,是亲近,是弟弟对姐姐的信赖;可对洛倾城……更像是迷路的人找到了方向,漂泊的船驶入了港湾。他依赖她的保护,依赖她的沉稳,甚至依赖她的冰冷——因为那冰冷之下,藏着让他安心的可靠。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旁人嘴里的“喜欢”。
喜欢是张曦看到好看的糖人会想着给他留一个,是陈砚看到他皱眉会担心他是不是受了委屈,是张岚嘴上严厉却总在暗处为他铺路。而他对洛倾城,没有这种想要“给予”的冲动,只有“索取”的安心。
他只是……太需要一个能让他放心依靠的人了。
在这个女尊世界,作为侧出的儿子,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学着察言观色,学着藏起情绪,学着用温顺和懂事来换取生存的空间。可洛倾城不一样,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算计,没有轻视,只有平静,像一潭深水,能容纳他所有的不安。
“小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张昭应着,吹灭了烛火。
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被面上,像层薄薄的霜。张昭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洛倾城吃糖糕的样子,闪过她挡在他身前的样子,闪过她指尖凝聚灵气的样子……
他笑了笑,翻了个身。
就这样,挺好的。
依赖也好,习惯也罢,只要能这样安稳地走下去,就够了。
至于将来……等洛倾城恢复了修为,去了仙门,他大概会难过一阵子,然后慢慢习惯没有她的日子,继续学庶务,处理府里的事,像所有世家子弟一样,过着按部就班的人生。
只是,那时候的安稳,会不会像少了点什么?
张昭甩了甩头,把这点莫名的念头抛开。
想那么远干什么?
至少现在,月光正好,身边的“坐标”还在,就够了。
他闭上眼睛,渐渐沉入梦乡。梦里,他又回到了那条僻静的巷子,洛倾城挡在他身前,剑光冷冽,背影却温暖得让人安心。
喜欢女尊:随俗而已,非渣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女尊:随俗而已,非渣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