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站的会面舱通体由冷调透明水晶筑成，星尘透过穹顶的折射，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里沉凝的压抑。
林宇站在伊丽莎白女王身侧，目光落在舱门缓缓滑开时映入眼帘的身影——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果克文明的造物，也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高阶文明对“形态”的重塑之力。
果克长老的躯体是纯粹的水晶凝练而成，并非人类认知里浑浊的晶石，而是澄澈如万载寒泉，光线掠过表面时，会顺着躯体的轮廓流淌出淡蓝与银白交织的光晕，仿佛将一片浓缩的星河藏进了固态的躯壳里。
水晶肌理细腻得看不见拼接的缝隙，唯有在肩颈与四肢衔接处，能瞥见极淡的晶纹，像是自然生长的脉络，随着呼吸般轻微的起伏缓缓流转光泽。
最特别的是头颅，彻底脱离了人类圆形的轮廓，呈修长的橄榄状，长度约莫是人类头颅的一点五倍，两端圆润却不失锐利，水晶颅顶隐约能看到淡紫色的意识波动纹路，随着思绪流转明暗交替，替代了人类眼眸的存在，透着一种非生物的冷漠与精准。
林宇的思绪不自觉飘回此前伊丽莎白与他讲解果克文明的午后，此刻亲眼所见，才知传闻远不及现实震撼。
伊丽莎白曾说，果克人最初的躯体并非这般坚不可摧，核心成分是硅酸盐复盐，本质与人类日常使用的普通玻璃无差，脆弱到难以想象——或许是一场轻微的星际气流颠簸，或许是同伴间不经意的肢体碰撞，甚至是环境温度的骤变，都可能让他们的躯体出现裂痕，严重时直接碎裂，意识随之溃散。
她见过果克文明留存的远古影像，画面里的果克人行走时步履谨慎，周身裹着厚重的能量护罩，即便如此，仍时常有躯体损毁的悲剧发生，脆弱的躯体一度成为制约果克文明发展的致命短板。
为了突破存续瓶颈，果克文明耗费数千年钻研躯体改造技术，最终选定了宇宙深处开采的超韧水晶作为新载体——这种水晶能抵御极端温差与高强度撞击，更关键的是能与意识波完美适配。
他们通过精密的意识剥离与转移技术，将自身的意识从残破的硅酸盐复盐躯体中抽出，逐一导入预制好的水晶躯壳，经过漫长的适配融合，才形成了如今的果克人。
林宇听完，指尖都泛起微凉的震颤，满心都是难以抑制的震惊：意识脱离原生躯体，住进人造的水晶壳里，这样的“存在”，还能算作原来的自己吗？
原生躯体里的温度感知、情感共鸣时的躯体反应，还有与生命本源绑定的血肉联结，一旦剥离，剩下的意识即便带着全部记忆，本质是否早已变了模样？
他始终不敢苟同这种改造，在他的认知里，意识与原生躯体本就是共生的整体，人造躯体再精密，也难抵原生躯体与意识与生俱来的契合度，就像机器模仿的呼吸，终究没有生命本身的鲜活与灵动，或许果克人解决了存续问题，却也失去了生命最本真的感知。
舱内的动静将林宇拉回现实，果克长老已缓步走到会面桌主位旁，水晶躯体移动时没有丝毫声响，唯有晶纹流转的光泽留下短暂的残影。
他对着伊丽莎白微微颔首，动作幅度极小，水晶头颅倾斜的角度带着高阶文明对低阶文明的敷衍，却已是果克人认可的会面礼仪——没有繁复的流程，没有多余的寒暄，一切都简洁得近乎冷漠。
伊丽莎白早已习惯这般姿态，微微躬身回应，姿态谦和却不失王室的端庄，待长老在水晶座椅上落座，才缓缓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林宇则依旧站在她身侧，刻意放低了存在感。
“伊丽莎白，专程将我从母星唤来，所为何事？”果克长老的声音并非通过声带发出，而是意识波转化的电子音，平稳无波，透着一种俯瞰般的淡然，水晶颅顶的紫色纹路轻轻闪烁，像是在同步传递思绪。
伊丽莎白指尖抵在桌面，指节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凝重，语气急切却不失沉稳：“长老，我们与你们联合缔造的地心人，已然觉醒了自主意识。近段时间，他们在地下岩层深处暗中累积军备，拆解了我们当初留下的部分实验设备，重新改造为攻击性武器，还在秘密集结兵力，根据眼线传回的消息，他们已有了偷袭我们驻行星基地的打算，地囚实验场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她说着，指尖划过手腕的全息投影仪，一道淡蓝色的光影浮现，画面里能看到地心人在昏暗的地下空间里忙碌，金属碰撞声隐约可闻，堆积如山的武器部件泛着冷硬的光泽，密密麻麻的地心人列队站立，眼神里满是脱离掌控的锐利，危机的压迫感透过投影扑面而来。
果克长老听完，水晶头颅微微侧了侧，紫色纹路的闪烁慢了半拍，透着明显的不耐，电子音里多了几分嘲讽：“觉醒自主意识？不过是程序演化的小纰漏，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当初联合缔造地心人时，我们果克文明便已预判过这种可能，早就在他们的核心程序里预留了重置门户，无需亲临地囚实验场，远程启动门户，便能直接清洗掉他们觉醒的自主意识，让其回归初始的受控状态。”
他的语气笃定得近乎傲慢，仿佛地心人的危机不过是随手就能拂去的尘埃，眼底的冷漠更甚，显然觉得伊丽莎白是在小题大做，浪费他的时间。
在果克文明眼里，地心人本就是他们与伊丽莎白文明联合打造的实验造物，即便觉醒意识，文明等级与科技水平也远不及他们，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长老，此事真的不容小觑！”伊丽莎白急忙补充，语气里带着恳求，“地心人虽文明等级较低，但他们觉醒后学习能力极强，短短数月便掌握了武器改造技术，且数量庞大，一旦偷袭得手，不仅实验场的研究成果会毁于一旦，驻行星基地的数千名科研人员与士兵也会陷入险境。还请长老即刻启动重置门户，务必将危机扼杀在摇篮里，地囚实验场对我们双方都至关重要，实在不容有失。”
她早已习惯了果克长老这般自傲的态度，果克文明凭借远超周边文明的科技实力，向来眼高于顶，对所有文明等级弱于自己的存在，从未有过正视，说话时的敷衍、态度上的轻视，早已是常态。以往合作时，即便遇到棘手问题，果克人也总带着这般居高临下的姿态。
站在一旁的林宇对此深有体会，从果克长老踏入会面舱的那一刻起，对方的意识波扫过整个空间，掠过伊丽莎白时还有一丝短暂的停留，却唯独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只是舱内的一件无生命物品，连被瞥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林宇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心里泛起一丝尴尬，却更多的是了然，果克人的自傲刻在骨子里，在他们眼中，自己不过是伊丽莎白身边的随从，既无王室身份，也无顶尖科技能力，自然入不了他们的眼。他默默压下心底的不适，目光落在两人的对话上，思绪却在快速运转。
其实在地囚一号，他已摸索出一套逃离镜像空间屏障的办法。方才伊丽莎白与果克长老对话时，他好几次都想将这个办法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眼底闪过一丝纠结。
他心想以果克文明的尿性，这群水晶造物看似理性，实则极端利己，向来以自身利益为先，若得知有办法逃离镜像空间屏障，大概率会觉得地囚实验场的重要性大幅下降。
为了彻底覆灭觉醒意识的地心人，他们极有可能不顾实验场的研究成果，甚至不顾巨型水行星上的其他生命，直接动用高阶武器摧毁整颗行星——毕竟在果克人眼里，一颗承载着低阶实验造物的行星，远不及杜绝隐患重要。
而巨型水行星上，除了觉醒的地心人，还有不少幸存的地囚文明族群，他们本就依附实验场生存，若行星被毁，这些族群也会随之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在宇宙里。
林宇望着果克长老水晶颅顶闪烁的紫色纹路，指尖缓缓松开，眼底的纠结渐渐化为坚定。他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哪怕伊丽莎白此刻正急着解决危机，也得守住这个秘密。
他不愿为了一时的危机，让无数无辜的生命沦为高阶文明利益权衡下的牺牲品，更不愿看着地囚文明就此覆灭。会面舱内的冷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沉，如同他此刻未说出口的顾虑，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沉甸甸压在心底。
果克长老见伊丽莎白依旧一脸急切，终是不耐地叹了口气，电子音里带着几分施舍般的妥协：“罢了，既然你这般坚持，我便即刻下令启动重置门户，不过你也该清楚，这般小事，本无需劳烦我亲自前来。”
说着，他抬手轻挥，水晶指尖划过虚空，一道淡紫色的意识波穿透舱壁，朝着遥远的果克母星传递而去，显然已是在下达指令。伊丽莎白见状，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几分，连忙颔首道谢：“多谢长老体谅，此番恩情，我代表己方文明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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