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席特有的喧嚣与香气，如同滚烫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林家大院。正午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热度，落在临时搭起的帐篷上，也落在姬子卿被汗水浸透的后背。他像一架精密的机器，在烟火缭绕的厨房重地高速运转，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带着一种沉静的掌控力。
巨大的蒸笼层层叠叠，白色的蒸汽如同怒放的云朵，带着腊味、米香、酱肉和甜饭的混合香气，汹涌地喷薄而出，弥漫了整个院子。张老屠带着几个壮汉，正将一只只处理得干干净净、表皮炸得金黄酥脆的肥鸡和油亮红润的蹄髈，小心地放入早已沸腾的卤水大锅中。浓郁的卤香混合着八角、桂皮、花椒、草果等香料的霸道气息，瞬间盖过了其他味道，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疯狂叫嚣。
姬子卿则守在那几口关键的炒锅前。灶火被他调得旺而稳定，蓝色的火焰温柔地舔舐着漆黑的锅底。他左手颠锅，右手掌勺，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一口锅里是火爆腰花。新鲜的猪腰被片成精致的麦穗花刀，在滚油中猛地一爆！火焰“腾”地窜起半尺高，映亮了他专注的侧脸。腰花在烈火中迅速卷曲变色，呈现出诱人的粉嫩。蒜片、泡椒、姜丝、葱段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翻飞的锅铲下精准投入，大火猛攻之下，浓烈的酱香、酸辣气瞬间爆发！起锅前淋入一圈香醋，那勾魂的“锅气”直冲天灵盖！
另一口锅里是清炒虾仁。只只晶莹剔透、大小均匀的河虾仁，在温油中快速滑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珍宝。虾仁刚刚变色卷曲，便迅速捞出沥油。锅中留少许底油，滑入鲜嫩的青豆、雪白的笋丁、橙红的胡萝卜丁，快速翻炒至断生，再将虾仁回锅，只加薄盐、少许糖提鲜，最后勾入一层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玻璃芡。整道菜色泽清亮，虾仁弹嫩，蔬菜脆爽，带着河鲜最本真的清甜。
还有一口锅专门负责素菜。碧绿的空心菜，在烧得冒烟的滚油中，被蒜末激发出的浓烈香气包裹着，大火快炒，不过十几秒便出锅，依旧翠绿欲滴，爽脆无渣。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热菜如同流水般被端上铺着红布的条案，再由手脚麻利的妇人传递到一张张坐满了宾客的圆桌上。赞叹声、筷子碰撞声、吸溜汤汁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了婚宴最动听的乐章。
“香！太香了！这腰花嫩得，一点腥气都没有！”
“这虾仁！又鲜又弹牙！比海鲜酒楼的还地道！”
“这空心菜炒得绝了！绿油油的，看着就有食欲！”
林国庆穿梭在席间敬酒，红光满面，接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恭维和羡慕。
“老林！你这面子可太大了！请到姬老板出手，这席面，绝了！”
“是啊林叔！咱们村嫁闺女，从来没吃过这么体面、这么好吃的席！”
“姬老板这手艺，真是神了！林叔您可真是给媛媛挣足了脸面！”
林国庆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嘴里说着“应该的应该的”，可那眉眼间的得意和自豪几乎要溢出来。姬子卿的存在，让他这个当爹的在女儿人生最重要的日子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光。
新房里的伴娘们早已按捺不住，被外面飘进来的、一阵浓过一阵的香气勾得坐立不安。彭雪更是心不在焉，目光频频飘向窗外那个在灶火前挥汗如雨的身影。朋友圈里还在不断刷出新的留言，全是让她“勇敢冲”、“别错过”的怂恿。那张偷拍的侧颜照下面，点赞和评论的数量还在持续攀升。
终于，彭雪再次鼓起勇气。这一次，她没再空着手出去。她端着一个干净的青花瓷碗，里面盛着几块刚切好的、水灵灵的大西瓜，脚步轻快地走向姬子卿。
姬子卿刚把一锅火爆腰花盛入巨大的青花海碗中，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有几滴顺着线条优美的下颌线滑落。他微微喘了口气，拿起搭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汗。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又带着点紧张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姬老板，忙了一上午，肯定累坏了吧？吃块西瓜解解渴？”彭雪将盛着西瓜的碗递到姬子卿面前，脸上带着明媚又略带羞涩的笑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姬子卿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红瓤黑籽、还带着凉气的水灵西瓜，又看了看彭雪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他确实又热又渴，嗓子都有些发干。周围帮忙的大婶们眼神里的笑意更浓了。
“谢谢。”他没有过多推辞，接过碗，低声道了谢。指尖无意间擦过碗沿，也碰到了彭雪微凉的手指，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飞快地缩回手。姬子卿的耳根又有些发烫，他拿起一块西瓜，背过身去，低头咬了一口。冰凉的汁水和清甜瞬间缓解了喉咙的干渴，也稍稍平复了他略显急促的心跳。
彭雪看着他微微侧过去的背影，看着他因为低头而露出的那截线条优美的后颈，还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心跳又快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趁着姬子卿吃瓜的间隙，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也更坚定：“姬老板，您做的菜真的太好吃了！我们都觉得您是厨神！那个……现在……方便加个微信了吗？”她掏出手机，屏幕已经调到了微信二维码的界面，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不容错辨的执着。
这一次，姬子卿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地将口中的西瓜咽下，转过身来。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那张俊美得近乎不真实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清澈沉静。他看着彭雪递过来的手机屏幕，又看了看她那双盛满了星光、固执地等待答案的眼睛。
周围的气氛似乎都安静了几分，连灶火的呼呼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帮忙的大婶们屏住了呼吸，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林国庆端着酒杯站在不远处，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
姬子卿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他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西瓜，拿起白毛巾又擦了擦手，然后，在彭雪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缓缓地从自己同样沾着油渍和汗水的裤袋里，掏出了手机。
他的动作带着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温和妥协。他解锁屏幕，点开微信，扫向了彭雪手机上那个小小的二维码。
“嘀”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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