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林羽刚要推门，指腹突然顿住——这声音太熟悉了。上一世他就是这样，傻愣愣地闯进去，撞见张彪正往他的茶杯里倒什么东西，对方慌忙遮掩，说“帮你洗杯子”，他还傻乎乎地道了谢。
后来才知道，那是让人拉肚子的巴豆粉。下午的全乡干部会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跑了三趟厕所，被赵大海当众训斥“组织纪律性差”，成了整个青山乡的笑柄。
“咔哒。”
林羽轻轻转动门把手，故意发出声响。里面的响动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张彪的声音：“谁啊？”
“是我，林羽，来收拾会议室。”他推门进去，目光扫过桌面时，恰好看见张彪正把一个皱巴巴的纸包往口袋里塞，桌上他的搪瓷杯里，还飘着几缕没化开的白色粉末。
张彪眼神一慌，随即梗着脖子骂道：“看什么看？新来的不懂规矩？进来不知道敲门？”
“刚敲了，张主任没听见。”林羽语气平淡，走过去拿起自己的杯子，假装要喝水。
“哎！那水凉了！”张彪慌忙上前阻拦，手忙脚乱间差点把杯子碰倒，“我帮你倒点热水去！”
林羽侧身避开他的手，指尖在杯沿轻轻一抹，然后慢悠悠地说：“不用了，我肠胃不好，喝不了热水。倒是张主任，刚才那纸包里是什么？看着像我家地里种的巴豆粉，这东西泄肚厉害，可不能随便往人杯子里放。”
张彪的脸“唰”地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看起来愣头青的小子，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张彪色厉内荏地吼道，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纸包，“我看你是刚来就想找茬是吧？”
“张主任别激动。”林羽笑了笑，把杯子里的水倒进墙角的痰盂，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就是随便说说。毕竟昨天在县城供销社，我看见有人买了这个，说是要给不听话的新同事‘提个醒’。”
这话像一记耳光抽在张彪脸上。他昨天买巴豆粉时确实被人撞见了，当时还骂了对方一顿，没想到竟然被林羽知道了！这小子是故意的？还是碰巧？
张彪死死盯着林羽，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对方眼里只有平静，那种平静让他心里发毛——这根本不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该有的眼神。
“哼，少在这儿装神弄鬼！”张彪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脚步却有些慌乱。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林羽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跟十年前堵在看守所外时如出一辙。
林羽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冷了下去。这才只是开始，张彪这种莽夫，不过是赵大海手里最脏的一把刀。
他拿起抹布擦桌子，目光落在会议桌正中央的座位上——那是赵大海的位置。桌垫下，隐隐露出半截纸角。
林羽的心跳突然加速。
他记得这个！上一世他收拾会议室时，也发现了这张纸，当时以为是无关紧要的废纸，随手扔进了垃圾桶。直到后来他被调去柳树村，才知道那是赵大海和村支书私下签订的土地承包协议，把村里最肥沃的二十亩水田，以每年三百块的价格“承包”给了张彪的表哥，租期五十年！
那些水田，本该是村里规划的葡萄种植基地，是他当年力推的扶贫项目！
林羽不动声色地掀开桌垫，一张泛黄的纸露了出来。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清晰地写着承包年限、价格，还有赵大海和村支书的签名，甚至盖着乡里的公章——显然是违规操作，因为正规承包必须经过村民代表大会表决。
他快速扫了一眼，把上面的日期和金额记在心里，然后将纸按原样塞回桌垫下。现在还不是动这个的时候，他手里没有任何筹码，打草惊蛇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吱呀。”
门又开了，王磊探进头来：“林羽，收拾好了吗？赵局让你过去一趟。”
林羽点点头，拿起墙角的拖把：“马上就好，王哥你先去。”
王磊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扫了眼桌面，眼神有些复杂：“刚才张主任……没为难你吧？”
“没有，张主任就是来看看。”林羽低下头拖地，声音含糊，“对了王哥，听说柳树村的李大叔经常来乡里？”
王磊的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你别跟他走太近！那老头是个刺头，前两年跟赵局吵过架，谁沾谁倒霉。”
“这样啊……”林羽故作恍然大悟，“我刚才听他说危房改造款的事，还以为是真的。”
“嘘！”王磊慌忙捂住他的嘴，紧张地看向门外，“你小声点！这事能随便说吗？赵局最忌讳这个！”
看着王磊惊慌失措的样子，林羽在心里冷笑。果然，王磊早就知道危房改造款的猫腻，只是选择了闭嘴。上一世他把这个人当朋友，真是瞎了眼。
“知道了王哥，我不说了。”林羽拉开他的手，装作害怕的样子，“我就是好奇。”
王磊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刚来不懂，少打听这些事。好好干活，跟赵局处好关系，以后才有前途。”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羽一眼，转身走了。
林羽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冷冽。前途？跟着赵大海这种蛀虫，能有什么前途？不过是一步步走向深渊罢了。
拖完地，他刚把拖把放好，就听见楼下传来争吵声，其中一个声音正是李老栓！
“赵大海你个龟孙子！今天你不把钱给我，我就去县里告你！”
“李老栓你别不识抬举！我告诉你，那钱是暂扣，等项目验收了自然会发！”赵大海的声音气急败坏。
“暂扣？我看是被你小子贪了吧！”李老栓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儿子在工地上摔断了腿，等着这钱救命！你要是不给，我现在就撞死在乡政府门口！”
林羽心里一动，快步走到窗边。
楼下的院子里，李老栓正被两个年轻小伙架着，他头发花白，背有点驼，蓝色的布褂子上沾着泥点，脸涨得通红，挣扎着要往墙上撞。赵大海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张彪在旁边骂骂咧咧，要动手打人。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村民，指指点点，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柳树村的危房改造款好像真没发全。”
“赵乡长可不是啥好东西，前阵子我看见他跟张彪在饭店里搂着开发商喝酒。”
“小声点！别听见没好果子吃！”
林羽的眼睛亮了。机会来了！
上一世，李老栓这次闹到最后，被赵大海以“扰乱公务”为由，让派出所的人带走关了三天，最后不了了之。但这一次，有这么多村民看着，赵大海不敢做得太过分。
更重要的是，他记得李老栓的儿子——李明，是个退伍军人，因为工伤瘸了腿，性格耿直，在村里很有威望。上一世他被调到柳树村后，李明是第一个信任他、帮助他的人，最后却被赵大海他们诬陷偷了扶贫款，抑郁成疾，不到四十就没了。
这一世，他必须保住李明！
林羽转身就往楼下跑，刚到楼梯口，就撞见赵大海急匆匆地往上走，脸上带着阴狠。
“赵乡长。”林羽故意拦住他。
“滚开！”赵大海现在一看见他就心烦，刚才要不是这小子突然提起李老栓，他怎么会被当众逼问？
“赵乡长，我刚才在会议室整理文件，看见一份关于柳树村危房改造的验收报告，好像……”林羽故意拖长了声音，观察着赵大海的反应。
果然，赵大海的脚步顿住了，眼睛死死盯着他：“什么报告？”
“就是去年的验收材料，好像有几户的签字是伪造的。”林羽说得模棱两可，“我也不太确定，毕竟刚来，可能看错了。”
赵大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伪造验收报告是重罪！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份他藏在会议室文件柜最底层的东西，竟然被这小子看见了！
“你……你在哪看见的？”赵大海的声音都在发颤，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好像是在最里面的柜子里。”林羽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赵局要是不急的话，我去给您找出来？”
“别！不用了！”赵大海慌忙阻止，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现在哪敢让这小子去翻文件柜？万一真被找出什么，那就完了！
楼下的争吵声还在继续，李老栓的哭喊越来越凄厉。赵大海咬了咬牙，看着林羽，突然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林啊，刚才是赵局不对，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林羽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受宠若惊：“赵乡长您别这么说，是我不懂事。”
“懂事就好。”赵大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却有些虚，“楼下的事……你有办法解决吗？”
来了。
林羽知道，赵大海这是想让他去当这个挡箭牌。上一世，他就是这样被推出去，结果被李老栓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被村民扔了石头。
但这一次，他要反客为主。
“我试试吧，赵乡长。”林羽点点头，“不过我刚来，人微言轻，要是说不好，您可别骂我。”
“怎么会！你能去就好！”赵大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需要什么尽管说，赵局支持你！”
林羽笑了笑，转身下楼。
院子里，李老栓还在挣扎，张彪已经不耐烦了，挽着袖子就要动手。
“张主任，住手！”
林羽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彪回头看见是他，眼睛一瞪：“你小子找死是吧？”
林羽没理他，径直走到李老栓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李大叔，我叫林羽，是新来的公务员，以后负责柳树村的帮扶工作。”
李老栓愣住了，停止了挣扎：“你？”
“大叔，您先消消气。”林羽声音诚恳，“危房改造款的事，我知道您着急。我刚看了文件，确实有部分款项还没发放，这里面有项目验收的流程问题，不是赵乡长故意扣着不给。”
他先给赵大海留了个台阶，免得对方狗急跳墙。
果然，楼上窗口的赵大海听见这话，脸色缓和了些。
李老栓却不买账：“流程？我儿子躺在医院等着救命！哪等得起你们的流程？”
“大叔您放心，”林羽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周围的村民，声音提高了几分，“我向您保证，三天之内，一定把您家的危房改造款送到您手上！如果送不到，您就去找我，我林羽负责！”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村民们都惊呆了，这新来的年轻人疯了？敢在乡政府院子里打这种包票？
李老栓也愣住了，看着林羽真诚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彪骂道：“你小子算什么东西？敢替赵局做决定？”
林羽转头看他，眼神冰冷：“张主任，我是在帮赵局解决问题。难道你想看着大叔在这里出事，让记者来拍吗？”
张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最怕的就是把事情闹大，引来记者。
楼上的赵大海也松了口气，这小子虽然愣，但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他对着楼下喊道：“小林说得对！李老栓，你先回去，三天之内，保证给你答复！”
有了赵大海这句话，李老栓的气消了些，他看着林羽：“小伙子，我信你一次。要是三天后没拿到钱，我不光找赵大海，也找你！”
“一言为定。”林羽点点头。
李老栓被村民扶着走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院子里只剩下林羽和张彪，还有楼上脸色复杂的赵大海。
张彪恶狠狠地瞪了林羽一眼，转身走了。他知道，这小子今天算是在赵大海面前露了脸，以后怕是没那么好欺负了。
林羽抬头看向楼上，赵大海的目光和他对上，那眼神里有惊讶，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林羽微微一笑，转身走向会议室。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既在赵大海面前展现了“价值”，又在村民心里埋下了种子，更重要的是，他赢得了三天时间。
三天，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刚才擦杯子时沾到的巴豆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张彪，赵大海……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执棋的人，是他林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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