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原的战场，已然化作一片混沌的熔炉。
正面，玄甲军与铁浮屠的绞杀惨烈异常；侧翼，花蔓夫人驱赶的战象与猛兽将燕军搅得天翻地覆；后方，火龙营的怒吼依旧间歇性地撕裂天空。
硝烟、尘土、血腥气混合在一起，遮蔽了天日，也模糊了敌我。
在这种极端混乱的环境中，清晰、及时的指令传递，变得至关重要，也无比危险。
凤鸣军中军，李昭华伫立在帅旗之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战场。
她敏锐地察觉到，虽然侧翼花蔓夫人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正面的铁浮屠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后，在慕容桀疯狂的督战下，竟又隐隐有重新集结、负隅顽抗的迹象。
卫铮的玄甲军虽然勇猛，但持续的高强度作战，伤亡也在急剧增加，急需侧翼的友军给予更明确的配合，施加更大的压力。
必须立刻调整部署，命令一支预备队投入侧翼，扩大战果，彻底压垮燕军！
“传令兵！”李昭华声音急促而清晰。
一名身着轻甲、面容尚带几分稚嫩，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年轻女兵应声出列，单膝跪地：“陛下！”
她是监察院下属通讯营的传令兵，名叫林秀，年仅十七，是凤鸣书院第一批军事通讯科的优秀学员。
“即刻将此令送往东侧山林花蔓夫人处！”李昭华将一枚刻有特殊凤纹、代表着紧急军令的铜符和一封手令交到林秀手中，语速极快。
“命她所部，不惜代价，向燕军中军侧后方穿插！配合卫铮大将军正面进攻，彻底切断铁浮屠与燕军主力的联系！”
“遵令！”林秀将铜符和手令紧紧揣入怀中贴肉藏好，重重抱拳，没有半分犹豫。
她深知这道军令的重要性，也清楚穿越眼下这片混乱战场的危险性。
她翻身跃上一匹快马，一夹马腹，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中军护卫圈，一头扎进了前方那片血肉横飞、杀声震天的死亡地带。
想要从相对靠后的中军位置抵达东侧山林，她必须斜向穿过大半个正面战场的外围区域。
这里，流矢如蝗，溃兵如潮，随时可能遭遇小股敌军的截杀。
林秀伏低身体，紧贴马背，凭借精湛的骑术和过人的胆识，在混乱中穿梭。
她灵活地规避着四处逃窜的溃兵，躲闪着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爆炸声和垂死者的哀嚎，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和硝烟味，但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把陛下的命令，送到！
“咻！咻咻！”
突然，一阵密集的箭雨从侧前方一片混乱的燕军散兵群中泼洒而来！
显然，有燕军军官发现了这个单骑闯阵的凤鸣传令兵，意识到她的重要性。
林秀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箭矢，轰然倒地。
林秀也被甩下马背，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她顾不上疼痛，立刻翻身爬起，继续向前狂奔！然而，更多的箭矢追射而来！
一支箭矢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走一缕发丝，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又一支箭射中了她的左肩，箭头穿透皮甲，带来钻心的疼痛，她闷哼一声，脚步一个踉跄，却没有停下。
第三支、第四支……箭矢如同毒蛇，不断咬噬着她的身体。大腿、右臂、肋下……鲜血迅速染红了她轻便的皮甲，在她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线。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破旧的水囊，生命力正在随着鲜血不断流失。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带来肺部的刺痛。
“不能倒……命令……必须送到……”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用疼痛刺激着近乎麻木的神经，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个念头。
她想起了在凤鸣书院时，教官的训导：“传令兵，便是大军的血脉！血脉不通，则大军危矣！”
想起了家中盼她归去的母亲，想起了那些因为她能读书识字、甚至成为女兵而羡慕她的姐妹……
她不知道自己身中多少箭，只知道不能停！
她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对地形的模糊记忆，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终于冲出了最危险的流矢区，靠近了东侧山林边缘。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蜀地山地兵那特有的五彩服饰和战象庞大的身影。
花蔓夫人正站在象背上，指挥着部队扩大战果。
林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喊道：“花……花蔓夫人……陛下……陛下急令！”
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战场噪音淹没。
但她高高举起了那枚染血的铜符，以及那只紧紧攥着、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手令。
一名眼尖的山地兵发现了她，立刻指向这边。
花蔓夫人目光一转，看到了那个如同血人般、却依旧倔强地站立着，高举令符的年轻女兵。
她妩媚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立刻下令：“快！接应她过来！”
几名山地兵迅速冲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林秀。
林秀看到来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将铜符和手令塞到对方手中，气若游丝：“陛下……命……穿插……中军侧后……配合……卫大将军……”
话未说完，她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一软，彻底倒在了扶住她的士兵怀中。
她那年轻的、布满血污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释然。
她身中二十七箭，像一只被射穿的孤雁，最终血染征衣，陨落在这片决定天下命运的战场上。
花蔓夫人接过那枚带着体温和鲜血的铜符与手令，看着那具被迅速抬下去的年轻躯体，沉默了片刻，那双惯常带着妖异笑意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罕见的敬意与冰冷。
她猛地转身，声音穿透山林，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姐妹们弟兄们！都看到了吗？陛下的命令到了！咱们的姐妹用命送来的命令！随我——直插慕容桀的心窝！为林秀报仇！为凤鸣——杀！”
林秀的牺牲，如同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虽小，却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她的忠勇，激励着花蔓夫人所部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也如同一曲悲壮的挽歌，在这惨烈的战场上久久回荡。
她的名字，或许不会被太多人记住，但她用生命铺就的道路，正指引着凤鸣军，走向最终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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