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告急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京城上空，也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朝堂之上关于出兵人选的争论愈发激烈，而暗地里的涌动，则更加诡谲。
玄亲王府依旧闭门谢客，但无形的压力却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
这日午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悄然停在了王府侧门。车帘掀开，一身素净青衫的林清砚快步下车，对迎上来的管家低语几句，便被引了进去。
他没有去书房，而是被直接带到了琉璃所居的“静心苑”。
苑内，琉璃正在一株梨树下调息。经过连日的精心调理，她的内力已恢复了八九成，气息悠长，眼神清亮。见到林清砚独自前来，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屏退了院中侍立的侍女。
“林大人？”琉璃迎上前，微微颔首。对于这位始终立场坚定、品行高洁的御史大夫，她心中存着几分敬重。
林清砚神色凝重，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琉璃姑娘，林某冒昧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林大人请讲。”琉璃将他引至院中石桌旁坐下。
林清砚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语气沉痛：“北境军报传来前一日，陛下曾秘密召见我。”
琉璃心念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哦？所为何事？”
林清砚看着她清澈的眼眸，苦笑道：“陛下……希望我能‘看清形势’，在合适的时机，弹劾王爷‘恃功骄纵’、‘结交武将’、‘有不臣之心’。”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皇帝竟真的试图拉拢林清砚来对付夜玄，琉璃的心还是猛地一沉。陛下这是连最后一点遮掩都不要了么？
“陛下承诺，”林清砚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若此事成，待……待王爷‘失势’后，便许我入阁拜相，执掌都察院。”
入阁拜相，位极人臣！这是多少文官梦寐以求的终点！皇帝为了对付自己的亲弟弟，可谓是不惜血本。
琉璃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追问他是如何回答的。因为她从林清砚此刻坦荡而坚定的眼神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林某虽不才，却也读圣贤书，知忠义，明是非。”林清砚挺直了脊梁，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玄亲王或许行事刚烈，不容于某些权贵，然其北拒戎狄，南惩贪腐，所行之事，桩桩件件，皆为社稷，为百姓！林某若为了一己前程，便构陷忠良，助纣为虐，与那些国之蠹虫有何分别？又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面对天下黎民？！”
他看向琉璃，目光清澈而坦诚：“我林清砚忠于的，从不是某一位帝王，而是这江山社稷，是这天下万千百姓！谁能为这天下带来安宁，为百姓谋得福祉，林某便支持谁！”
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寂静的庭院中。阳光透过梨树的枝叶，在他青色的官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他身形挺拔，风骨铮铮。
琉璃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意与感动。在这污浊的朝堂，能保持如此赤子之心，坚守道义底线，林清砚，当得起“君子”二字！
“林大人高义，琉璃感佩。”琉璃起身，对着林清砚郑重一礼。
林清砚连忙虚扶：“琉璃姑娘不必多礼。林某今日前来，并非为了表功，而是为了示警。”
他神色再次变得凝重：“陛下既然对我开了这个口，说明他对王爷的忌惮已深，恐怕……已起了不容之心。如今北境事发，王爷确是领兵出征的不二人选，但正因如此，陛下与某些人，绝不会让王爷如此顺利地带走兵权，甚至……他们可能会在军中做手脚！”
琉璃眼神一凛：“林大人是担心……监军？或者，更阴毒的手段？”
“不止。”林清砚压低声音，“我担心的是粮草、军械的供应，以及……后方的稳定。王爷若领兵在外，京城便是陛下的天下。届时，若有人在京城散布谣言，构陷王爷拥兵自重，甚至与敌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里应外合，前方掣肘，后方捅刀！这才是最致命的杀招！
琉璃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主子若出征，不仅要面对凶残的敌军和潜伏的内鬼，更要时刻提防来自背后的冷箭！这简直是一条九死一生的绝路！
“此事……王爷可知？”琉璃急问。
“王爷睿智，想必已有所察觉。”林清砚道，“但我仍需亲口告知，让王爷与姑娘早做防备。另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虽人微言轻，但在都察院还有些人手，在清流中亦有几分薄名。王爷出征期间，我会尽力稳住朝中局势，监控粮草调配，绝不容许有人在此等国难之际，行此卑劣之事！”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坚定的承诺与支持。
“林大人……”琉璃心中百感交集，再次深深一礼，“此恩此情，王爷与琉璃，必铭记于心！”
“分内之事，何足挂齿。”林清砚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释然的笑容，“只愿王爷能旗开得胜，早日平定北疆，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琉璃亲自将他送至院门口，看着他青衫磊落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林清砚的抉择，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孤灯，虽微弱，却照亮了一份难能可贵的忠诚与道义。
然而，这盏孤灯，能否照亮主子前行的险途？
琉璃转身，快步向书房走去。她必须立刻将林清砚的警示，原原本本地告知主子。
风雨欲来，杀机四伏。
但至少，他们并非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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