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登记大厅的喧嚣后，林辰和艾莉按照加密数据板上的指示，朝着中层区域移动。
枢纽内部的交通同样混乱。除了官方维护的几条主干能量管道有相对规律的摆渡船班次外，更多区域依靠纵横交错的金属栈桥、吱呀作响的升降平台、甚至是一些私人经营的“飞跳”服务——那是一种简陋的单人弹射装置，将乘客像炮弹一样射向目标平台，能否安全着陆全凭运气和身体素质。
林辰和艾莉选择了步行加偶尔搭乘公共升降梯的方式。这样虽然慢，但能更好地观察环境，也能避免在密闭交通工具中遭遇意外。
沿途所见，比登记大厅更清晰地展现了这座虚空枢纽的混乱本质。
建筑风格毫无统一性可言。古老的石质殿堂旁紧挨着锈迹斑斑的金属棚屋，能量塔散发出的稳定辉光与隔壁巷道里摇曳的油脂火把形成怪异对比。街道——如果那些蜿蜒曲折、堆满杂物、时宽时窄的通道能被称为街道的话——两侧挤满了店铺与摊位。
武器铺外挂着沾染不明污渍的铠甲碎片，药剂店飘出刺鼻的混合气味，典当行的橱窗里陈列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断裂的魔法武器、黯淡的宝石、封装在透明容器中的怪异生物器官、甚至还有几本封面破损的古籍。
行人种族更加繁杂。林辰看到了身高超过三米、皮肤如同花岗岩的岩石巨人弯腰穿过低矮的拱门；也看到了仅有孩童大小、背后生着透明翅膀的晶翼族在人群中灵巧穿梭；几个全身笼罩在厚重防护服中、呼吸面罩不断排出白色蒸汽的身影，显然是来自高辐射或剧毒环境的种族；更有一队沉默的、肢体大部分已替换为机械的“净化者”，胸前佩戴着某个教派的齿轮圣徽，冰冷的电子眼扫描着每一个路过者。
空气中充斥着叫卖声、争吵声、金属撞击声、能量设备嗡鸣声，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诡异音乐。能量背景噪音比登记大厅更强，林辰不得不持续压制掌心的印记，以免它因过度“活跃”而暴露特殊波动。
“秩序度普遍偏低，且充满攻击性和不稳定性。”林辰默默评估着。在这种环境下，他那微弱的秩序感知能力受到严重干扰，只能模糊分辨出哪些区域或个体“相对有序”或“特别混乱”。
走了大约半个标准冥时，他们穿过一条挂满褪色布幔的狭窄巷道，进入一个相对开阔的环形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座干涸的喷泉，池底堆积着垃圾。四周的建筑更高大些，但同样破败。根据星图显示，安全屋所在的“废旧仓库区”就在广场另一侧。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广场时，麻烦再次找上门。
或者说，是之前的麻烦，带来了新的麻烦。
七个身影从广场一侧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拦住了去路。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个被林辰卸掉胳膊的角魔。他的胳膊似乎被简单接上了，用脏兮兮的绷带吊在胸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他身边除了之前那四个同伙，还多了两个新面孔。
一个穿着暗紫色长袍、手持骨杖的瘦高身影，兜帽下隐约可见苍白的皮肤和泛着绿光的眼睛，散发着明显的死灵法术波动，实力大约在筑基后期到圆满。另一个则是身材魁梧、皮肤呈青灰色、额头生有独角的大汉，肌肉虬结，背着一柄巨大的双刃战斧，气息彪悍，赫然有金丹初期的水准。
“老大，就是他们！”角魔指着林辰，对那独角大汉叫道，“就是这小子暗算我！还有那个小妞，肯定也是同伙！”
独角大汉眯起眼睛，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林辰和艾莉。当他感知到林辰刻意维持在筑基中期左右的魂力波动，以及艾莉身上隐晦但似乎不弱的血能气息（艾莉也做了压制）时，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狞笑。
“两个外来户，刚来就敢动我‘灰角’的人？”独角大汉的声音粗嘎，“我‘碎颅者’戈隆在这片混了十年，还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小子，给你两个选择：一，跪下来磕头认错，赔偿我兄弟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一共五百冥晶，再让这小妞陪我们兄弟乐呵乐呵；二，老子打断你们全身骨头，扔到下层反应炉当燃料。”
他身后的死灵法师发出低沉的“咯咯”笑声，骨杖顶端冒出惨绿色的磷火。角魔和其他混混则一脸幸灾乐祸。
广场上的行人远远避开，却有不少人驻足围观，显然对这种冲突司空见惯，甚至当作消遣。
林辰心中叹了口气。他本想低调，但麻烦似乎总喜欢主动找上门。眼前这局面，显然无法善了。对方有一个金丹初期，一个筑基后期死灵法师，加上几个混混，实力不弱。若全力出手，自然不惧，但势必暴露更多力量，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他看了艾莉一眼。艾莉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以“流浪修炼者及其护卫”的合理水准应对。
“我们并无意与各位为敌。”林辰开口，声音平静，“之前是阁下的人先动手，我只是自卫。此事可否就此揭过？我们愿意支付合理的医疗费用。”
这是最后的尝试。
“揭过？”戈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打了我的人，说揭过就揭过？老子还要不要在这片混了？少废话，看来你是选第二条路了！”
他猛地踏前一步，地面微微一震，金丹期的气势爆发开来，带着蛮横的压迫感卷向林辰。周围的混混们纷纷后退，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就在戈隆气势即将临体的瞬间，艾莉动了。
她仿佛只是向前迈了一小步，身影却陡然变得模煳，下一瞬已出现在戈隆身侧！兜帽在疾速中向后滑落，露出半张苍白精致却冰冷无比的脸庞，紫眸中寒光一闪。
好快！
戈隆毕竟是经历过厮杀的金丹修士，战斗本能让他及时做出了反应。他怒吼一声，来不及拔出背后巨斧，左臂肌肉贲张，带着呼啸的劲风，一拳砸向艾莉的脑袋！这一拳毫无花哨，纯粹是力量与速度的爆发，足以将钢铁砸扁。
然而，艾莉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她的身体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微微侧转，毫厘之差避开了拳头，同时右手五指并拢，指尖泛起暗红色的血芒，如同最锋利的短剑，直刺戈隆腋下要害！
戈隆浑身汗毛倒竖，危机感让他强行扭身，同时体内灵力爆发，在体表形成一层青灰色的护体罡气。
“嗤啦！”
血芒指尖划过罡气，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罡气被撕裂开一道口子，指尖余势未消，在戈隆腋下的皮甲上留下五道深深的划痕，隐隐有血珠渗出。
戈隆又惊又怒，借势向后急退，同时右手终于抓住斧柄，猛地将巨斧抡起！但艾莉如影随形，根本不给他拉开距离发挥斧头威力的机会。她身形飘忽，时而如鬼魅般贴紧，时而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闪避反击，暗红色的爪影如同暴雨般笼罩戈隆周身要害。
戈隆空有一身蛮力和金丹修为，却被这迅捷诡异、专攻要害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巨斧反而成了累赘，只能勉强护住要害，身上不断添上新的血痕。虽然他皮糙肉厚，这些伤口不深，但面子上却极其难看。
“混蛋！愣着干什么！一起上！”戈隆怒吼。
那死灵法师早已开始吟唱，骨杖挥舞，三具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骷髅战士从地面法阵中爬出，手持锈蚀刀剑，眼眶中跳动着绿火，扑向林辰。同时，他法杖一指，一道惨绿色的“衰弱射线”射向艾莉，试图干扰她的行动。
角魔和其他混混也呐喊着，挥舞着简陋的武器，从侧面冲向林辰——他们看出林辰似乎是“较弱”的那个。
林辰眼神一冷。
面对冲来的三具骷髅和五个混混，他没有闪避。右手看似随意地在身前虚划，掌心的印记微微发热，一缕极细微的寂灭气息混合着秩序波动，随着他的魂力牵引，在空中形成数道近乎无形的淡灰色气刃。
“去。”
气刃悄无声息地飞出。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两具骷髅，眼眶中的魂火骤然熄灭，头颅连同部分颈骨被整齐切断，散落在地，剩下的骨架也哗啦一声垮塌。第三具骷髅则被气刃贯穿胸膛，魂火剧烈摇曳，行动变得迟滞。
而那几个混混，只觉得一阵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掠过身体，动作不由自主地僵了一瞬。紧接着，他们手中的武器——无论是铁棍、短刀还是链枷——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竟然齐齐从中断裂！
“什么？！”角魔看着手中只剩半截的铁棒，目瞪口呆。
林辰的气刃主要针对的是死灵法术驱动的骷髅，对实物破坏力有限，但其中蕴含的微弱寂灭与秩序特性，却足以干扰低阶能量结构（骷髅魂火）并对低品质金属产生“衰败”影响，导致其脆化断裂。
这一手，看起来远不如艾莉与戈隆的战斗那么激烈，却更加诡异莫测。死灵法师脸色一变，看向林辰的眼神充满惊疑：“你……你这是什么法术？！”
林辰没有回答。他脚步一动，身形如同滑行般靠近死灵法师。对方急忙挥杖，数道骨矛凭空凝聚，激射而来。林辰不闪不避，右手掌心暗金色微光一闪，一道更加凝实的灰金色弧形光盾在身前浮现。
骨矛撞击在光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如同冰雪遇阳般消融瓦解，连光盾的涟漪都未能激起多少。
死灵法师骇然失色，转身想跑。林辰速度更快，已到他身后，一指轻轻点在其后颈某处。死灵法师身体一僵，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昏迷过去——林辰用魂力暂时封闭了他的几个关键能量节点。
另一边，艾莉与戈隆的战斗也接近尾声。
戈隆身上已布满数十道细密的血口，虽不致命，但失血和不断累积的疼痛让他动作越发迟缓，怒气冲天却又无可奈何。艾莉似乎游刃有余，始终控制着战斗节奏，既不让戈隆有机会爆发拼命，也不迅速结束战斗，仿佛在拿他磨炼某种新领悟的身法技巧。
“啊啊啊！欺人太甚！”戈隆彻底狂怒，不顾一切地将巨斧抡圆，周身灵力疯狂灌注斧刃，青灰色光芒大盛，一记势大力沉的噼斩悍然落下！这一斧含怒而发，威力远超之前，甚至引动了周围空气的尖啸。
艾莉紫眸中闪过一丝认真。她不再闪避，身形骤停，右手五指张开，浓郁的血色光芒在掌心凝聚、旋转，形成一个巴掌大小的暗红旋涡，对着噼落的斧刃正面迎上！
“血涡·卸。”
斧刃与血涡接触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碰撞。那狂暴的斧劲仿佛泥牛入海，被急速旋转的血涡不断牵引、偏转、消解。戈隆感觉斧头像是噼进了粘稠的胶水，又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握住，不仅噼不下去，反而带得他身体失衡前倾。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破绽瞬间，艾莉左手如电般探出，食指中指并拢，暗红血芒凝聚指尖，精准无比地点在戈隆胸腹之间某处。
“噗！”
戈隆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张口喷出一小口鲜血。他踉跄着后退七八步，背靠广场边缘的墙壁才勉强站稳，手中的巨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只觉一股阴冷诡异的气劲透体而入，瞬间扰乱了他大半灵力运转，浑身力气如同被抽空，连站着都十分勉强。
战斗结束。
从开始到戈隆吐血败退，不过短短两三分钟。围观的人群发出低低的哗然，看向林辰和艾莉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忌惮。能以如此“轻松”的姿态击败有“碎颅者”凶名的戈隆及其手下，这两人绝对不简单！
林辰走到勉强站立的戈隆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现在，可以谈了吗？”
戈隆脸上肌肉抽搐，眼中既有愤怒不甘，更有深深的恐惧。他清楚，刚才那血族女子（他认出了艾莉的血能特性）绝对手下留情了，否则那一指就能要了他的命。而那个看似年轻的男子，手段更是诡异莫测，连死灵法师都被瞬间制服。
“你……你们想怎样？”戈隆声音干涩，气势全无。
“我们不想惹事，是你们一再相逼。”林辰澹澹道，“医疗费，我们可以赔。”他拿出一个小钱袋，里面装着约一百冥晶，丢在戈隆脚下。“这是赔偿。另外，回答我几个问题，今天的事就算了结。”
戈隆看着钱袋，又看看昏迷的死灵法师和一脸惊恐的手下，咬了咬牙：“……你问。”
“第一，你手下那个角魔脖子上戴的骨牙项链，从哪里来的？”林辰直接问道。
戈隆愣了一下，看向角魔。角魔也一脸茫然，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这……这是我在下层黑市一个摊位上买的，说是‘荒野凶兽的牙齿’，能辟邪壮胆……很便宜，就五个冥晶。”
“哪个摊位？摊主什么样？”林辰追问。
“在‘锈水巷’东头，一个摆在地上、用破布垫着的摊位。摊主是个老鬼族，干瘦干瘦的，眼睛老是眯着，话不多。”角魔连忙回答，生怕说慢了再挨揍。
“最近黑市里，类似的东西多吗？”林辰转向戈隆。
戈隆沉吟一下，道：“好像……是多了一些。不止是骨牙项链，还有些骨雕、石头挂件之类的小玩意儿，都说有特殊效果，比如提神、聚财、增强那方面能力什么的，价格不贵，买的人不少。我……我也没太在意。”他常年混迹底层，对这些小玩意儿确实不怎么关注。
林辰点点头，记下了“锈水巷”和“老鬼族摊主”这两个信息。
“第二个问题，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比如，最近有没有出现比较异常的暴力事件、集体发疯、或者能量环境突然恶化的情况？”
戈隆和他的手下们面面相觑。一个哥布林小声道：“异……异常？咱们这儿哪天没点异常？不过……好像最近‘锈蚀热’犯病的人多了点？”
“‘锈蚀热’？”林辰皱眉。
“就是一种怪病。”戈隆解释道，“身体某些部位皮肤会变得像生锈的金属，又痒又疼，严重的会溃烂。以前也有，但最近中下层区得病的人好像多了些。都说是枢纽太老，能量管道泄漏的辐射病，也没人在意。”
林辰与艾莉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所谓的“锈蚀热”，症状听起来与“垢”能量侵蚀的早期表现有相似之处，但也不能确定。
“还有吗？”
戈隆想了想，摇头：“其他的……就真不知道了。我们也就是在中下层混口饭吃，上面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接触不到。”
林辰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更多了。他看了一眼戈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如果你们还想找麻烦……”他没有说完，但掌心的印记微微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暗金光芒，一股令人心悸的、混杂着威严与终结气息的波动一闪而逝。
戈隆和所有感受到这股波动的混混，包括刚苏醒过来的死灵法师，都勐地打了个寒颤，灵魂深处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与寒意，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怕的存在瞥了一眼。
“不……不敢了！绝对不敢了！”戈隆连忙保证，额头渗出冷汗。
林辰不再多言，对艾莉点点头。艾莉重新拉上兜帽，遮住面容。两人不再理会这群失魂落魄的混混，转身穿过广场，朝着安全屋方向走去。
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光复杂地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道尽头，戈隆才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心有余悸。
“老……老大，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角魔颤声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戈隆没好气地骂道，看了一眼地上的钱袋，犹豫了一下，还是捡了起来。“以后眼睛放亮点！这两个煞星，绝对不是普通的流浪修炼者！那个男的……刚才那股气息，太邪门了！”
他摸了摸胸口被点中的地方，依然隐隐作痛，灵力运转不畅。“传话下去，以后见到这两个人，绕着走！还有，把你们那些从黑市买的破烂玩意儿都扔了！晦气！”
……
另一边，林辰和艾莉已顺利找到了位于废旧仓库区的安全屋。
那是一座半埋在地下的废弃仓储库，入口隐蔽在堆积如山的破损货箱后面。按照特定节奏敲击锈蚀的铁门后，门扉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屋内空间不大，但设施齐全。有简易的休息区、物资储备（食物、水、基础药剂）、一套能干扰低层次探测的屏蔽法阵，以及一台老式但加密等级很高的数据终端，用于接收“守夜人”的讯息。
关闭铁门，激活屏蔽法阵后，外界嘈杂的声音和混乱的能量波动顿时减弱许多。
“看来，‘垢’的渗透比预想的更广泛。”林辰坐下，揉了揉眉心，“连底层混混都能接触到被污染的饰品，而且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地下流通网络。那个‘锈蚀热’，也值得警惕。”
艾莉检查了一遍屋内环境，确认安全后，说道：“主人，接下来我们从那个鬼族摊主入手？”
“嗯。”林辰点头，“先休息调整一下。一个冥时后，我们去‘锈水巷’看看。记住，我们的身份是‘对特殊物品感兴趣的冒险者’，尽量不要引起摊主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的警觉。”
他看向掌心缓缓流转的印记。
枢纽的混乱，如同一片污浊的泥潭。而他要做的，是在不惊动潭底可能存在的巨兽的前提下，找到那根最先开始腐烂的水草。
调查，才刚刚开始。而方才那场短暂的交锋，或许已让他们在这片混乱之地，留下了第一个可供辨认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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