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下午三四点钟，太阳斜挂着，暖烘烘的，却不晒人。江婉儿从图书馆出来，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心里却盘算着另外一件事。今天是她和赵山恋爱三周年的纪念日。
赵山是她大学同学，两人从大二就在一起了。赵山家境一般，但人挺踏实，会为了给她买一支她随口提过的口红，省吃俭用一个月。婉儿记得，去年冬天，她发烧躺在床上，赵山翘了课，在外面租了个小电锅，偷偷在宿舍给她熬小米粥，一口一口喂她。那时候，她觉得，就是这个人了。
闺蜜刘雪，是她入学第一天就认识的。当时她拎着个大箱子，吭哧吭哧爬楼梯，刘雪从后面轻轻一拍她肩膀，“嘿，姐妹，需要帮忙不？”声音清脆得像刚咬了一口的水晶梨。后来，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分享心里最隐秘的心事。婉儿什么事都不瞒她，包括和赵山第一次牵手时手心里的汗，第一次接吻时怦怦的心跳，还有赵山那些有点笨拙却真诚的浪漫。刘雪总是眨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听着，笑着，偶尔点评一句：“你家赵山啊，是个实在人。”
实在人。婉儿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她今天想给赵山一个惊喜。用刚刚拿到的一笔奖学金，给他买那双他看了好几次，却一直没舍得买的球鞋。她还约了刘雪当参谋，刘雪眼光好，会挑。
商场里冷气开得足，一进去，婉儿打了个小小的寒颤。她给刘雪发信息：“我到啦，你在哪儿呢？”
刘雪很快回复：“我在二楼那个网红咖啡店门口等你，快来吧，有惊喜哦！”
惊喜？婉儿笑了，大概这丫头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她抱着书，脚步轻快地上了扶梯。
二楼咖啡店门口人来人往，飘着浓郁的咖啡香和甜点的气味。婉儿踮着脚张望，没看到刘雪的身影。目光扫过旁边那个相对僻静的、通往安全通道的转角，她脚步顿住了。
那里有一对男女，正亲密地拥吻在一起。
男的个子高高，穿着一件婉儿无比熟悉的蓝色格子衬衫——那是她上个周末刚给赵山手洗的，阳光晒过之后，还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他背影微微躬着，一只手紧紧搂着女孩的腰，另一只手抚摸着女孩的头发。
女的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背影窈窕，长发及腰。那裙子，是婉儿和刘雪上周末一起逛街时买的，当时刘雪还转着圈问她：“婉儿，好看吗？”婉儿真心实意地夸：“像个小仙女！”
此刻，“小仙女”正热烈地回应着那个穿着蓝色格子衬衫的男人的亲吻。
时间好像一下子被冻住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咖啡机的研磨声、顾客的谈笑声、商场广播里的音乐声——瞬间褪去，变成一种尖锐的、持续的耳鸣。婉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抛进了冰窟里。那股寒意，从心脏开始，瞬间窜遍了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
怀里的书变得异常沉重，她几乎抱不住。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愣愣，那边的两个人似乎有所察觉。赵山先松开了手，下意识地回头。
四目相对。
赵山脸上的柔情蜜意瞬间凝固，然后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哗啦一下，变成了全然的惊慌和恐惧。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叫她的名字，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刘雪也转过头来。她脸上还带着激吻后的红晕，眼神有些迷离，但在看到江婉儿的那一刻，那迷离瞬间被极度的尴尬和一丝慌乱取代。她下意识地松开了环在赵山脖子上的手，脚步微微向后挪了半步，嘴唇上鲜艳的口红，有些花了。
世界的声音又猛地回来了，嘈杂地冲击着婉儿的耳膜。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这个是她打算毕业后就带回家见父母的男朋友，这个是她以为可以一辈子做好姐妹的闺蜜。他们的形象，在这一刻，和她记忆中的样子猛烈地撞击、碎裂，变得无比陌生，又无比清晰。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没有哭喊质问。婉儿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她牙齿都有些打颤。她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她走到他们面前，距离很近，能清晰地看到赵山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能看到刘雪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愧疚和更多的不知所措。
婉儿抬起手，不是打人，也不是指向谁。她只是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赵山胸口那件蓝色格子衬衫，又点了点刘雪身上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我买的。”她的声音干涩沙哑，不像她自己的，“都是我买的。”
她给赵山买这件衬衫时，想着他穿起来一定很精神；她帮刘雪挑这条裙子时，觉得她穿上真好看。她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给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结果呢？
赵山试图去拉她的手，声音带着哀求：“婉儿，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婉儿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她抬起头，看着赵山，眼神里是彻底的失望和冰凉，“解释你们是怎么背着我，在这里……啃在一起的？”
“婉儿，对不起……我们……”刘雪也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想上前。
“别叫我婉儿！”江婉儿终于提高了声音，声音在微微发抖，但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让它崩溃，“刘雪，你真让我觉得恶心。”她又看向赵山，“还有你，赵山。”
她看着赵山那双曾经盛满对她笑意的眼睛，此刻里面只有慌乱和欺骗。她想起他省吃俭用给她买口红的样子，想起他笨拙地熬粥的样子……那些画面像一把把钝刀，在她心里来回切割。原来所谓的“实在”，底下藏着的是这样的不堪。
还有刘雪，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曾经那么真诚地听她分享恋爱的点滴，原来背后藏着的是这样的心思。她分享的那些甜蜜，是不是都成了他们偷情的佐料？
巨大的悲伤和屈辱像海啸一样终于冲垮了她理智的堤坝。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奔流的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想在他们面前哭的，一点也不想。这太丢人了。
她猛地转身，抱着那几本沉重的书，跌跌撞撞地往扶梯口跑。书太沉了，她跑不快，有一本掉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捡。
“婉儿！”赵山在她身后喊，脚步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她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句，眼泪甩在空中，“滚！都给我滚！”
她那充满绝望和恨意的眼神，让赵山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婉儿冲下扶梯，冲出商场大门。外面阳光依旧明媚，暖风拂面，可她只觉得刺眼和寒冷。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狂奔，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想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让她窒息的一幕。
眼泪糊了一脸，风吹上去，一片冰凉。她跑不动了，终于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街心公园角落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控制不住地开始干呕，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瘫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抱着自己的胳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街头的小兽，孤独又无助。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
是赵山第一次牵她手时，红透的耳根。
是刘雪失恋时，趴在她肩膀上哭湿了她一大片衣服。
是他们在她生日时，一起为她准备的蹩脚却温馨的惊喜。
是他们信誓旦旦地说，会永远是她最亲近的人……
永远？多么可笑的一个词。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好像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映照着行人匆匆的脸。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有一个女孩的心刚刚碎成了一地狼藉。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有几十个未接来电，赵山的，刘雪的。还有几条信息。
赵山：“婉儿，你在哪儿？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接电话，让我确定你安全。”
刘雪：“婉儿，对不起，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回家好吗？别一个人待着。”
家？她还有家吗？那个她和赵山、刘雪共同构筑起来的，充满信任和温情的小世界，在那一刻，已经彻底崩塌了。
她看着那些信息和未接来电，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她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写字楼里亮起的、像星星一样的灯火。每一盏灯背后，是不是都有一个看似完整，实则千疮百孔的故事？
她想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本书，好像是那本《平凡的世界》。她曾经和赵山一起读过，还讨论过里面的苦难和坚韧。当时赵山说：“婉儿，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扛。”
现在，最大的苦难，恰恰是他给的。
风更凉了，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她慢慢站起身，腿因为坐得太久而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学校宿舍？她不想面对任何可能的询问和同情。去找别的朋友？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讲述这个荒唐又伤人的故事。
她只是一个人，慢慢地往前走，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原来，成年人的世界，崩塌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一个转角，就能让你过去几年坚信不疑的一切，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摸了摸口袋，里面是准备给赵山买球鞋的那笔奖学金。钱还在，那份满怀期待和爱意的心情，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夜色，彻底吞没了这个城市，也吞没了她那颗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拼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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