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思顿的会议室。房间隔音极好,墙上的证书闪着哑光。
“确实厉害”,柳绿不由得伸出大拇指,“这下,我倒是要看看,看他们还能怎么嚣张,不过…”她有点迟疑,“以他的脾气,他会认栽吗?”蒋思顿亲手斟了茶,语气像在聊窗外的天气。
“树本身,没什么要紧。”他放下茶壶,“但这个游戏,有人按说明书玩,有人直接读源代码。
你想找到那个让程序出错的函数,可它被巧妙地嵌套在一万行合规代码深处。你要挑战它,就得从第一行开始解读整个系统。”
他把一份厚重的协议在桌子上抖了抖。
“他要是签字,这个函数调用就终止了。不签……”他微微后靠,“程序会一直运行下去,直到内存——我指的是他的生活——彻底崩溃。”
这几个月来堆成山的文件、不断延期的开庭通知、老赵越来越低的嗓音、还有论坛里那些永不消失的标签。
这个系统没有怒吼,它只是冷静地在每一个十字路口,都亮起通往更复杂、更昂贵路径的绿灯。
“呵呵,有些事情,由不得…他想不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柳绿伸出一只手指,眼睛里透露出又崇拜又狡黠的光芒,“说句不中听的,您实在是……实在是太难以形容了……”
她很久以来都没有如此畅快过了,有一种一切都尽在掌握的舒畅感。
“您啊,”她拍了拍手掌,“您都可以去抢——”说着,她偏着头靠近一点,“别误会,我是夸奖的意思…”
“这就是抢——”蒋思顿接住她的话头,眨了眨眼睛,“而且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抢——”
说着,蒋思顿整了整协议文件,在桌子上码码齐,一边嘴角翘起“你敢说,我这其中哪一点有漏洞,又有哪一点,不合规吗?”
说着,又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爆笑,办公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然后,柳绿坐着,与其闲着聊了一些别的家常。
这时,有电话进来,柳绿放下酒杯准备告辞。
送柳绿到电梯口时,蒋思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道:
“对了,旧城改造项目下个月就推到那片区了。基金会已经申请了‘古树保护性移植’,专项资金80万。
你说,这种老树,根系复杂,移植过程中如果发生‘不可预见的损耗’,保险理赔金额大概是200万。自然规律,谁也说不准,对吧?”
电梯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随着门缓缓合上,金属表面模糊地映出柳绿得偿所愿的表情。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蒋思顿转身走回办公室的从容背影,和墙上那些在射灯下显得格外精致的名校徽章与荣誉铭牌。
.
三个月后,深夜的调处局档案库。
Shirley面前的曲面屏上,数据流像拥有生命般交织。
她刚刚调取并完成了“古树事件”全部链路的可视化重构,呈现出来的,并非一条简单的因果线,而是一个结构精密、层层递进的立体网络:
最底层,是物理现实:一棵普通的树,一次酒后的踹击。
其上,覆盖了厚重的文件层:故纸堆里的记载、学术气十足的报告、印章齐全的法律文书。
再往上,是程序规则层:多个部门间管辖权的推拉、精心设计的诉讼策略、引导舆论的节点。
然后,是心理与博弈层:对成本与时间的恐吓、对社会关系的隐性施压、那份决定性的“期望值计算”。
而网络的最顶端,是一个自我循环的规则抽象层面,像数学公式一样清晰的索赔函数、将普通事物点石成金的价值炼金术、以及确保胜利的系统化操作模型。
每一层都严丝合缝地向上一层输送着“合法、合规、合理”的信号,最终在顶端汇聚成一个无懈可击的逻辑闭环。闭环中央悬浮的,就是那个数字:1,200,000。
白芷接通了还在海外的威廉的线路,他那边,窗外是阴雨天中的鳞次栉比的高楼。
“我看完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分析室里显得很冷静,“这不是简单的欺诈或滥用。这更像是一门……规则工程学。”
威廉的回应从数据流深处传来,带着某种监测到稀有现象的语调:“更精确地说,是‘规则寄生工程’。
他们不攻击宿主身体,而是在宿主的免疫系统——也就是规则本身——内部,找到了一个不会触发警报的完美寄生点。”
“为什么我们的系统没有预警和完善?”
“因为系统被设计来识别‘违法’的病毒,却很难诊断‘合法’但已扭曲了功能的片段。”
威廉调出另一组历史数据界面,投射到白芷的屏幕上,“看这个坐标点的历史事件:过去十年,相似模式的事件发生了47起,平均索赔金额从最初的五万,一路上涨到现在的百万级别。
这不是随机错误,这是寄生程序在迭代、在进化、在学习如何更高效地榨取资源。”
白芷凝视着那条清晰而残酷的上扬曲线。
每一个数据点背后,都是一个“Neil”,一个从愤怒、到困惑、到挣扎、最终被系统重量压垮认栽的普通人。
他停顿了一下。白芷的主屏幕上自动播放起一段视频——那是从蒋思顿内部加密服务器中,由深网探针捕获的一段录像。
画面里,蒋思顿穿着西装,面对一群年轻人,手指轻轻点着白板上的结构图:
“记住,相比那些普通的…从业者,我们的核心工作不是‘打’官司,而是‘建造’官司。
普通人思考的是如何在现有战场上获胜,而我们,要思考如何设计和建造一个对自己绝对有利的新战场。
就像建筑师不直接参与搏斗,但当他设计城堡时,就已经决定了攻防的终极形态。”
视频结束,屏幕暗下,倒映出Shirley凝重的面孔。她面前的,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诉讼,而是一套正在自我强化的、冰冷的规则寄生蓝图。
“不是作为受害者,不是作为律师,而是作为规则的测绘师。
把蒋思顿建造的那座‘城堡’的完整蓝图测绘出来。每一块砖怎么砌,每一道门开向哪里,每一个陷阱的触发机制。”
威廉的声音稳健的传过来,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然后呢?”
“然后,”威廉的声音里有一种遥远的冷静,“我们会知道,要拆除这样的城堡,需要什么样的工具。
或者更彻底地说——需要重新定义什么样的‘砖’与‘门’的概念。”
Shirley关闭了界面。她看向窗外,城市里灯火如海。
每一盏灯下,可能都有一棵正在被“赋值”的树,一个正在被设计的陷阱。
她要找到那个让一切合法扭曲成为可能的——原初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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