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行离开安陆，沿着崎岖的北岸路径仓皇北撤。关张部队依令在前方三里开道，彼此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充满戒备的距离。残兵败将，士气低迷，唯有尽快脱离江东水军可能的追击范围，方能稍安。
行至一处名为乌林道的丘陵地带，林木渐密，道路蜿蜒。经过连番恶战与彻夜奔逃，人困马乏。曹操骑在马上，回首望了望东南方那曾让他雄心万丈、如今却只剩惨败记忆的江面，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寂静的晨林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瘆人。众将皆惊，典韦、许褚面露不解，李元霸更是疑惑地看向曹操。
“丞相……何故发笑？”李元霸忍不住问道。
曹操抚须而笑，眸中血丝未褪，却强撑着一副睥睨天下的狂态：“我笑那周瑜，虽有小智，到底年幼；更笑那诸葛亮，自比管乐，却也不过如此！”
他马鞭遥指东南：“若在此处，埋伏一旅精兵，以逸待劳，趁我等疲敝、心神未定之际骤然杀出，纵有关张在前，我等岂非危矣？可见周郎、孔明，虑事不周，终是贻误战机！此天不亡我曹孟德也！”
他笑声未落，左侧密林中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唿哨！紧接着，箭矢如飞蝗般射出，虽不甚密集，却精准狠辣，瞬间射倒十余名曹军士卒。一声暴喝如炸雷般响起：“曹贼休走！九江英布在此！”
只见一员江东悍将率数百轻甲锐卒自林中杀出，为首之将身材魁梧，面目狰狞，手持一对骇人的混铁大铁戟，正是以勇力闻名的英布！其部行动迅猛，显然早已埋伏多时，直扑曹操中军！
曹操笑声戛然而止，面色一僵。典韦、许褚早已怒吼着迎上，与英布战在一处。李元霸则死死护在曹操马前，双锤舞动，格挡流矢。
前方，关羽、张飞闻听后方杀声，立即回军。关羽凤目含威，对张飞道：“二弟，你率部挡住侧翼，我去救驾！”说罢，一催赤兔，如红色闪电般折返。
英布力大戟沉，典韦、许褚日间力战损耗极大，一时间竟奈何他不得，反被其逼得连连后退。眼看英布瞅准空档，一戟砸向曹操坐骑！
“铛！”青龙偃月刀如天外飞来，稳稳架住这致命一击。关羽横刀立马，挡在曹操身前，冷然道：“江东鼠辈，安敢伤我主！”
英布见是关羽，毫无惧色，反而狂笑：“关羽？来得正好！今日连你一并斩了，让天下人知我英布之勇！”舞动双戟，与关羽战在一处。关羽虽疲，但刀法精绝，气度沉雄，很快将英布攻势压制。
张飞率部从侧翼冲击，江东伏兵阵脚渐乱。英布见事不可为，虚晃一戟，喝令撤退，带着部下迅速没入山林之中，来得快，去得也快。
击退英布，气氛更加凝重。曹操面沉似水，方才那“贻误战机”的笑语犹在耳边，此刻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关羽收刀，默默看了曹操一眼，未发一言，再度率部前行，只是那绿袍背影，似乎更显孤直。
又行一程，已过晌午，人马饥渴，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河滩地，暂作休整。河水潺潺，暂时洗去一些血腥与疲惫。曹操坐在一块青石上，饮了几口水，望着对岸郁郁青山，忽然又笑了起来，此次笑声却带了几分自嘲与试探的意味。
“呵呵呵呵……我仍笑那周瑜、孔明智谋不足。”
众将闻言，心又提了起来。郭嘉病体支离，靠在一旁，闻言微微蹙眉。
曹操道：“英布勇则勇矣，不过一莽夫。若在此河滩之地，埋伏一支精锐水军，趁我等渡河或歇息时，顺流而下，半渡而击，纵有关张翼德之勇，首尾难顾，我等岂非束手？可见江东人物，终究缺了些千里之外的算计。” 他说话间，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前方关张部队驻扎的方向。
笑声未歇，河面上游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响！数十条轻快走舸如离弦之箭顺流疾冲而下，船头立着一将，锦衣铃铛，手持双戟，正是江东猛将甘宁甘兴霸！
“曹贼！锦帆贼甘宁来取你首级！”甘宁长啸一声，声震河滩。走舸上的江东水军箭发如雨，更有人直接跳帮涉水，向河滩发起猛攻。
曹军再度大乱！甘宁骁锐，其部皆是亡命之徒，攻势迅猛刁钻，直扑曹操休憩之地。
“保护丞相！”许褚目眦欲裂，挥刀死战。典韦双戟翻飞，抵挡箭矢。李元霸怒吼连连，双锤砸得试图靠近的江东兵骨断筋折。
关羽、张飞这次反应更快，几乎是杀声一起便已率部回援。张飞挺矛直取甘宁，两人在浅滩泥泞中厮杀起来，水花四溅。关羽则指挥骑兵沿河岸冲击登岸的江东兵，青龙刀所向，无人能挡。
甘宁见曹军援军迅疾，己方人数毕竟有限，且地形不利于水军完全展开，缠斗片刻后，唿哨一声，率众跳回走舸，顺流而下，迅速远去，只留下一串嚣张的铃铛声在河面上回荡。
两次遇伏，两次被打脸。曹操脸色已不是难看可以形容，那是阴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和更深的猜疑。他深深看了一眼浴血奋战后依旧沉默拱卫在侧的关羽，又望了望甘宁退走的方向，以及前方莫测的道路，心中那根弦绷到了极致。关张救驾是真，但这两次恰到好处、精准抓住他“大笑”后松懈瞬间的伏击，真的只是巧合？周瑜的算计，真能如此料事如神，连他曹孟德何时会苦笑、何时会自嘲都能算准？
“加速行军！今夜务必赶到华容道附近！”曹操的声音带着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已经不敢再“笑”了，至少不敢轻易表露心绪。
然而，当队伍拖着沉重的步伐，终于在日暮时分抵达一处相对平缓、看似已脱离险境的丘陵谷地时，眼看前方探路斥候回报未见敌情，后方也无追兵迹象，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不愿认输的倔强，再次攫住了曹操。
他驻马环视四周暮色，第三次，发出了笑声。这一次，笑声短促、干涩，更像是一种给自己壮胆、或者说是对命运的最后一次试探与挑衅。
“哼……呵呵……”他摇了摇头，对左右道，“倘若周瑜、诸葛亮真有神机妙算，在此最后关头，于这谷地出口处，埋伏一军，不需多，只需一员真正的死士猛将，率数百敢死之卒，趁我等心神俱疲、以为脱险之际，舍命一击……”
他话未说完，谷地出口处的山石林木后，猛地竖起一面东吴战旗！紧接着，一将跃出，赤裸上身，肌肉虬结，伤痕累累却目光如狼，手持一柄厚重的断刃大刀，正是江东第一护主悍将，周泰周幼平！
周泰一言不发，只是将大刀向前一挥。身后，沉默的三百江东死士，如同地狱归来的幽灵，迈着沉重而决绝的步伐，向曹操中军发起了有去无回的冲锋！他们的目标无比明确——曹操！甚至无视了侧翼的威胁，以血肉之躯直插核心！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前两次伏击或许是骚扰、是试探、是削弱，而这最后一次，是图穷匕见，是周瑜为他曹孟德准备的、真正的绝命一击！而执行者，是根本不在乎自身生死、只知完成任务的周泰！
“曹贼授首！”周泰的怒吼仿佛受伤猛兽的咆哮，瞬间点燃了死士们最后的疯狂。
典韦、许褚、李元霸红着眼睛迎上，与周泰及其死士绞杀在一起，战况瞬间惨烈到极致。每一刻都有人倒下，周泰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身上顷刻间添了数道伤口，却恍若未觉，死战不退，竟被他一步步逼近曹操！
关羽这一次，没有立即冲上前。他勒住赤兔，丹凤眼微微眯起，看着在死士簇拥下疯狂突击的周泰，又看向被虎卫军层层保护、面色苍白的曹操，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忠勇的欣赏（对周泰），有对局势的凝重，或许，还有一丝被屡次猜疑后的冰冷与疏离。
张飞急了：“大哥！快……”
就在这时，周泰竟然硬扛了典韦一戟（典韦战至此时也已力竭），拼着肩胛骨碎裂，合身扑过了最后几层护卫，染血的大刀带着凄厉的风声，斩向曹操的脖颈！
电光石火间！
一道青光后发先至！
“噗嗤！”
青龙偃月刀精准地拦在了曹操面前，刀锋切入周泰的胸膛，巨大的力道将这位江东悍将凌空击飞！周泰落地，大刀脱手，鲜血狂喷，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气息奄奄，却仍挣扎着想爬起来，死死瞪着曹操，最终被蜂拥而上的曹兵死死按住。
关羽收刀，刃上血珠滴落。他缓缓转马，面向惊魂未定的曹操，敛衽抱拳，声线平静无波，却字字掷地有声：“丞相受惊。此獠已擒。前路当再无伏兵，请丞相速行。”
他未与曹操对视，言罢便拨马转身，青龙刀斜横于鞍前，对张飞沉声道：“翼德，整队肃行，继续开路。”
曹操怔怔地看着关羽的背影，又看了看被死死按在地上、犹自不甘嘶吼的周泰，第三次“笑”带来的结果，是如此血淋淋的讽刺和几乎触手可及的死亡。而最后关头，依旧是关羽的刀，救了他的命。
关羽那平静到近乎冷漠的态度，比任何辩解或表忠心都更有力，也更让曹操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那是一种尽到本分后，心照不宣的疏远。
“……将周泰……好生看押，若能活，带回许昌。”曹操的声音疲惫至极，“传令，连夜赶路，直奔南郡……另外，请云长、翼德……近前叙话。” 他终究需要说点什么，哪怕是为了那根名为猜疑、却可能随时崩断的弦。
夜色彻底吞没了丘陵，只剩下杂沓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向着未知的北方蔓延。而关于信任与背叛的暗流，在这败退的路上，比任何追兵都更加汹涌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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