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顾家老宅子的堂屋，傍晚的霞光透过木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斜斜的光带。八仙桌摆放在堂屋正中，桌面擦得锃亮，映着煤油灯昏黄的光。墙上挂着幅褪色的毛主席像，像框边缘包着旧红布，旁边还贴着几张泛黄的革命标语，整个屋子透着股老革命家庭特有的严肃劲儿。
顾老爷子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根铜头烟杆，烟锅里的旱烟燃着，袅袅青烟裹着他满是皱纹的脸，眼神半眯着，没说话，却自带一股压人的气场。桌旁依次坐着赵兰英、顾长风的大伯顾建国、大伯母刘梅，还有二姑顾建兰和二姑父周志强——这是顾家难得的“家庭会议”，起因是赵兰英早上捎信回来，说顾长风要带个叫许诺的姑娘回家，让老爷子见见。
“爸，长风这事儿，我觉得得好好说说。”最先开口的是大伯顾建国，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坐姿端正，像在部队开会似的，“我听兰英说，那姑娘是农村来的，还开了个什么‘懒人用品店’？咱们顾家是革命家庭，讲究的是踏实肯干、艰苦奋斗，她开这种教人‘偷懒’的店，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
赵兰英坐在旁边，手里攥着围裙角，听见这话赶紧反驳：“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小诺那店不是教人偷懒，是做些省劲儿的实用东西——比如能推的小板凳，军嫂们端菜不用搬；带兜的围裙，染布时不用来回找工具。好多人都夸她心思细，会过日子，不是不务正业。”
“会过日子也不能开这种店啊！”大伯母刘梅立刻接话，她手里纳着鞋底，针脚又密又齐，语气却带着点嫌弃，“咱们顾家的媳妇，要么在家好好照顾丈夫孩子，要么像建兰那样，在单位好好工作，哪有抛头露面开小店的？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顾家娶不起媳妇，要靠媳妇开店赚钱呢！”
二姑顾建兰嫁在城里，在百货大楼当售货员，穿着件的确良衬衫，比乡下的嫂子们讲究些，此刻也撇了撇嘴：“可不是嘛！我在城里认识不少领导家的姑娘，有在医院当护士的，有在学校当老师的，哪一个不比开小店的强？长风是团长，年轻有为，找个这样的姑娘，以后对他的前途也有帮助，怎么就找了个开小店的农村姑娘？”
二姑父周志强在工厂当技术员，性子软，怕得罪人，赶紧打圆场：“建兰，你也别这么说，长风自己喜欢最重要。再说，兰英说那姑娘踏实，说不定是个好的，咱们没见过，先别下结论。”
“没见过才要谨慎！”顾建国皱着眉，看向主位的老爷子，“爸，您说句公道话。咱们顾家从您这儿起，就没出过这种‘不按规矩来’的媳妇。长风年轻，不懂门第规矩，咱们做长辈的，得帮他把好关，不能让他一时糊涂，耽误了自己，也丢了顾家的脸。”
整个堂屋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老爷子身上。他依旧捏着烟杆，慢慢抽着，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你们说的，都是‘规矩’‘门第’，可你们没问过长风，他想要什么。”
这话一出，顾建国和顾建兰都愣了一下，刘梅也停下了手里的针线。
老爷子磕了磕烟锅，把烟灰倒在桌角的烟灰缸里，眼神扫过桌旁的人：“我这辈子，打鬼子、搞建设，讲规矩，但更讲‘人心’。长风这孩子，从小没了爸妈，我看着他长大，他踏实、认死理，要是不喜欢，绝不会把人带回来见我。那姑娘能让他这么上心，肯定有她的好。”
赵兰英眼睛一亮，刚想说话，又被老爷子抬手打断。
“你们说她开‘懒人店’不务正业，我倒想问问，能让人省点劲、过得舒服点，有什么不好？”老爷子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年轻的时候打仗，能省点力气保住命，就是本事；现在日子好了，能省点劲把日子过舒坦，也是本事，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顾建兰还想辩解：“爸，可她是农村来的，又没正式工作……”
“农村来的怎么了？我也是农村来的，当年还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天？”老爷子敲了敲桌子，声音提高了些，“正式工作也不是衡量人的唯一标准。她开小店能让大家喜欢，能把日子过好，就比那些好吃懒做、靠家里的姑娘强！”
堂屋里彻底安静了，没人再敢说话。顾建国低着头，刘梅捏着鞋底，顾建兰撇着嘴，却不敢再反驳。
老爷子看了看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赵兰英身上，语气放缓了些：“兰英，你跟长风说，让他把人带回来，我亲自看看。是好是坏，我自己判断，不用你们在这儿瞎琢磨。”
“哎！好！我这就给长风捎信去！”赵兰英赶紧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攥着围裙的手也松了些。
顾老爷子站起身，拿起靠在椅边的拐杖，慢慢往里屋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扫了眼桌旁的人：“以后家里的事，别总盯着‘规矩’‘门第’，多看看人心。长风的日子，得他自己过，咱们做长辈的，别瞎掺和，别让他像我当年似的，为了‘规矩’，委屈了自己。”
拐杖敲击青砖地的声音渐渐远去，堂屋里的人却还坐着，没人说话。顾建国叹了口气，刘梅小声嘀咕了句“爸就是太护着长风了”，顾建兰则皱着眉，显然还不甘心，二姑父周志强则松了口气，觉得这事总算有了定论。
只有赵兰英，心里踏实又期待——她知道，老爷子虽然严肃，却最讲公道，只要许诺能好好表现，让老爷子看到她的踏实和对长风的真心，肯定能得到认可。而这场看似平静却暗藏分歧的家庭会议，也像一块试金石，让她看清了顾家内部的复杂，更明白，未来许诺要走的路，或许还有不少暗礁，但只要有老爷子这句话，就有了最坚实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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