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胡清玄的脸上。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连成一线。
沐无忧醒了。
视野聚焦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胡清玄那张灰败如死物的脸。
他倒在她怀里，胸膛没有起伏。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他的鼻息，空无一物。又将耳朵死死贴上他的胸口，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才勉强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心跳。
每一次跳动，都隔了太久，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摆。
那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手机，屏幕炸裂，漆黑一片。他腰间，季无涯给的护身玉佩，早已化为飞灰。
记忆涌回。
血脉被强制牵引的绝望，整个世界规则都在排斥、撕裂他的疯狂。
是他。
用凡人之躯，用燃烧自己神魂的方式，为她斩断了那条锁链。
沐无忧指尖抚过他的脸颊，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为……什么……”
她想问，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笨蛋。”
无声的口型，伴随着再也无法抑制的泪水，一颗颗砸落。
心脏的位置，不是痛，是空了。像一块血肉被硬生生剜掉，只剩下漏风的窟窿，灌进来的全是刺骨的寒意。
“将军！”
郑克己带着残兵冲了过来，看到这惨状，所有人脚步都是一顿。
“胡先生他……”郑克己的声音艰涩。
沐无忧没有回答。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体内刚刚恢复的一丝玄气渡入胡清玄体内，却如泥牛入海。他的神魂，像一张被反复撕扯过的破网，到处都是窟窿，微弱得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他真的……在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就在这时——
“吼！！！”
远方，那座失去了目标的肉山怪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它在原地困惑地蠕动了片刻，随即，仿佛接收到了新的指令，开始朝着城中心一个固定的方向，缓缓碾压而去。
“将军，那怪物在移动！”郑克己握紧刀柄，眼中满是焦急，“我们必须阻止它！”
沐无忧的泪水，停了。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悲伤与脆弱被一种可怖的平静所取代。
她轻轻将胡清玄平放在地上，解下自己的披风，仔细地盖在他的身上，动作精准得像一具人偶。
然后，她站了起来。
“不用阻止。”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珠砸在铁板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们跟着它。”
“什么？”郑克己一愣。
沐无忧没有解释，只是转过身，目光死死锁定那座移动的肉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我知道它要去哪了。”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淬着毒。
“那里，是它的核心。”
“也是……我们沐家在江东城的……祖祠！”
“轰”的一声，这句话在所有人的脑子里炸开。
祖祠！
一个家族最神圣、最不可侵犯的禁地！
敌人的“神国”，竟然是建立在对沐家祖祠的亵渎之上？！
这比杀了他们，比屠了江东满城，更让他们感到愤怒和屈辱！
“走！”
沐无忧只说了一个字，率先迈步。
一行人，用担架抬着昏迷的胡清玄，沉默而决绝地跟在那座移动的肉山之后。
沿途的残垣断壁，仿佛都在无声哀嚎。
终于，肉山停下了。
在江东城最中心，一座本该恢弘肃穆的古老建筑群前。
此刻，那里已经被无数蠕动的血肉、扭曲的金属管道和哀嚎的人脸所包裹。只依稀能从轮廓上，辨认出那曾是沐家的祠堂。
祠堂正门牌匾上，“沐氏宗祠”四个大字，被淋满漆黑粘稠的血污。旁边，用利爪刻下了一个扭曲的符文，正像心脏般搏动。
祠堂外，那些篆刻着沐家历代功勋的石碑，全部被拦腰截断，成了肉山的一部分，上面还挂着不知是谁的残肢断臂，随着血肉的蠕动而摇晃。
“嗬……嗬……”
沐无忧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她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轰——！
一股恐怖的玄气威压，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冲天而起！地面寸寸龟裂！
聚婴期！
在胡清玄用生命点燃的引线下，在滔天怒火的催化下，她的修为，彻底回归！
但这，还不够！
这点力量，远不足以宣泄她万分之一的恨意！
“杀——！”
她拔出长剑，身影化作一道血色闪电，第一个冲了上去。
就在她即将触及那污秽核心的瞬间。
嗡——
祠堂周围，空间一阵扭曲。
一道道半透明的、身穿沐家古老制式铠甲的虚影，凭空浮现。
他们手持刀枪，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神齐齐锁定了冲来的沐无忧。
“是……是先祖英灵！”一名沐家军老兵失声惊呼。
这些，全都是沐家历史上战死沙场、牌位供奉于此的先祖残魂！
此刻，他们竟被敌人操控，成了守护这座污秽核心的傀儡！
“拦住他们。”
一个冰冷的、不属于任何人的合成声音，从肉山核心处响起。
下一秒，所有先祖虚影，同时动了。
他们带着沙场上最纯粹的杀伐之气，结成战阵，冲向了自己的后辈子孙！
“不要！”郑克己等人骇然后退。
向先祖刀剑相向？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沐无忧却不闪不避。
她看着一个手持长枪、一马当先的虚影，那熟悉的起手式，正是沐家枪法中最刚猛的“破阵枪”！
“三太公……”
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随即被更浓烈的决意覆盖。
“先祖蒙尘，后辈不肖，当以血洗之！”
“今日，沐无忧，便代列祖列宗……清理门户！”
她手中长剑一荡，同样施展出沐家剑诀，悍然迎上。
叮！
刀剑相交的瞬间，火花四溅。
那被称为“三太公”的虚影，动作猛地一滞，空洞的眼眶中似乎闪过一丝挣扎。血脉的共鸣让他本能地感到亲切。但更上层的控制指令，却强迫他继续挥动长枪，招招致命。
沐无忧的处境，瞬间变得无比艰难。
她既要抵挡先祖们那浸入骨髓的杀伐招式，又要在情感上承受与至亲血脉对战的巨大痛苦。
每一剑，都像是砍在自己心上。
……
黑暗的意识深处。
胡清玄的灵魂碎片，像宇宙中漂浮的尘埃。
他无法思考，没有逻辑。
但在那破碎的“感知”里，他“看”不到祠堂，也“看”不到先祖。
他只能“感觉”到。
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绝对的指令【AttAcK】。
又感觉到一股更深层、更古老的、源自沐无忧血脉的本能【pRotEct_KEY_hoLdER】。
两股截然相反的指令，在敌人的“神国”系统中疯狂冲撞，产生了一种类似程序报错的、极度不协调的“噪音”。
这“噪音”通过他与沐无忧之间那牢不可破的灵魂链接，化作一股混乱、矛盾、充满“错误感”的波动，传递了过去。
……
战场上。
“噗！”
沐无忧被一记枪尾扫中，吐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
更多的先祖虚影围了上来，刀光剑影，将她淹没。
绝望之际，一股混乱而熟悉的“波动”忽然从灵魂深处传来。
不是念头，不是声音。
而是一种……“错误感”。
就像一首完美的乐曲中，出现了一个刺耳的杂音。
这感觉，和她此刻内心的挣扎一模一样！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敌人……对先祖的控制，并非完美！这个控制，与自己的血脉，存在着根本性的冲突！
破局的关键，不在于招式！
在于血脉本身！
沐无忧眼中闪过一抹决然，竟在漫天攻击中，彻底放弃了所有防御和招式。
她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自己的血脉深处。
“沁瑶仙体”的本源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轰！！！
一股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古老、带着无上尊贵气息的金色光晕，从她身上席卷开来。
这股力量没有丝毫攻击性，却像一道净化一切的暖阳，瞬间笼罩了所有先祖虚影。
所有虚影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们身上那层属于敌人的黑气，如同烈日下的冰雪，飞速消融。
为首的那位“三太公”虚影，空洞的眼眶中，第一次亮起了属于自己的、清明的神光。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沐无忧，眼神中充满了欣慰、骄傲，以及一丝歉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最后的力量，调转枪头，不再指向沐无忧，而是猛地指向祠堂正中央，那座已经完全被血肉包裹的巨大主祭坛！
下一刻。
他的身影轰然解体，化作一道最精纯的金色流光。
那流光没有消散，而是如乳燕投林般，瞬间没入了沐无忧的眉心！
【……血脉……禁制……守护……】
无数残缺的画面、古老的战斗技巧、以及一段关于“血脉禁制”的零碎信息，涌入她的脑海。
这是……先祖的传承！
与此同时，那“三太公”虚影最后的力量，也狠狠轰击在了主祭坛之上。
咔嚓——
被血肉覆盖的祭坛地面，猛地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从那缝隙深处，一股比沐家血脉之力更加苍茫、更加古老、仿佛来自世界开辟之初的封印气息，冲天而起！
祭坛之下，别有洞天！
沐无忧接收完传承，头痛欲裂，她无视了其他正在消散的先祖虚影，目光死死锁定着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将军，那下面是……？”郑克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沐无忧没有回答。
她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比面对死亡时，更加浓烈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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