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粗布，慢悠悠罩住了整个县城。西厢房里，一盏油灯挑得亮亮的，橘黄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三个依偎的身影。
晚娘坐在炕沿上，手里捏着一件未绣完的鸳鸯帕子，针尖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月娘才十三岁，梳着双丫髻，黏在姐姐身边，小手反复摩挲着晚娘新做的红嫁衣边角，眼睛里满是羡慕：“姐，你明天就要当新娘子了，这身红衣裳真好看，像年画里的人。”
晚娘被她说得脸颊发烫，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就你嘴甜，小心被奶奶听见，又说你没规矩。”
“我孙女儿说句实话，怎么就没规矩了？”林奶奶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碗走进来，碗里是红糖煮鸡蛋，甜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她把碗递到晚娘手里，“快趁热吃了，明儿早起要忙活一整天，得攒足力气。”
晚娘接过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小口抿着甜汤，听奶奶在一旁打开了话匣子：“丫头，明儿嫁去沈家，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奶奶有些话，得跟你细细说说。”
月娘乖巧地靠在奶奶肩上，插嘴道：“奶奶，我也要听，我以后也要当新娘子的。”
林奶奶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急什么，先听听你姐姐该学的。”她拉过晚娘的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指腹，“沈砚那孩子，命苦，爹娘走得早，自个儿去参军，后面回来打猎，又去跑镖拉，性子实诚又倔强，就是嘴笨，不会说好听的。你嫁过去，首要的就是把家守好，给他一个热乎的归宿。”
晚娘点点头，把嘴里的鸡蛋咽下去，轻声道：“奶奶，我记着了，会好好照顾他，照顾这个家的。”
“不光是照顾，还要会疼人。”林奶奶叹了口气，“他在外头跑镖，风里来雨里去，刀光剑影的，说不定还会受气受委屈，回到家最想找个贴心人诉诉苦。他要是闷着不说话，你别催，也别吵，就给她端碗热汤，递块热毛巾，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他想说了自然会说。”
月娘似懂非懂地眨眨眼：“那要是沈砚哥欺负姐姐怎么办？”
“他不会的。”林奶奶笃定地说，“沈砚这孩子，心眼正，就是苦日子过惯了，不懂怎么疼人。但过日子，不是靠嘴说，是靠心捂。”她转头看向晚娘，“丫头，奶奶给你准备的那个铜汤婆子，明儿一定要带上。沈砚走镖夜里冷，荒郊野岭的没处取暖，你给他灌上热水揣怀里，暖身子，也暖人心。还有，我给你缝的那个布包里，有晒干的艾草和陈皮，他在外头要是受了寒，煮碗艾草水喝，能驱寒；要是胃口不好，就用陈皮泡水，开胃。”
晚娘把奶奶的话一一记在心里，眼眶有些发热：“奶奶，您想的太周到了。”
“傻孩子，奶奶不替你想周到，谁替你想？”林奶奶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到了沈家，虽没有公婆要伺候，但邻里街坊的情分要处好。咱们县城小，抬头不见低头见，遇事多让着点，吃亏是福。家里的柴米油盐要算计着来，沈砚跑镖挣钱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挣的都是血汗钱，别大手大脚的。但也别太抠门，该花的钱得花，尤其是在吃食上，他跑镖耗费体力，不能委屈了他，也不能亏了自己。”
她起身从樟木箱里翻出一个红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吊铜钱和一个小小的银镯子。“这铜钱是给你压箱底的，应急用；这银镯子，是我当年传给你娘的，现在传给你。那会家里困难得时候，你把你娘得银簪子当了，这个我没敢给你，现在也算个念想。”林奶奶把银镯子戴在晚娘的手腕上，银镯子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戴着它，就像奶奶在你身边一样，遇事冷静点，别慌。沈砚没爹没娘，你多让着他点，他心里苦，你多给点温暖，日子才能过红火。”
晚娘摸着手腕上的银镯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奶奶，我舍不得您。”
“傻丫头，哭什么。”林奶奶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自己的眼眶也红了，“嫁了人，也是奶奶的好孙女儿，想奶奶了，就回来看我。沈砚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跟我说，奶奶去替你做主，咱们县城里，我老婆子还是能赶得去的。”
月娘也跟着红了眼，抱住晚娘的胳膊：“姐，我会想你的，我会经常去沈家看你，给你送奶奶做的酸枣糕。”
“好，姐姐也会想你的。”晚娘搂住月娘，声音哽咽，“以后家里就靠你多照顾奶奶了，要听话，别惹奶奶生气，等我后面稳定了，和沈砚商量好了，就把你们接过去。”
“我知道了，姐。”月娘点点头，“我会帮奶奶做饭、洗衣，还会好好学习绣计，不让你和奶奶操心。”
林奶奶看着姐妹俩，抹了抹眼角的泪，强作笑颜：“好了，别哭了，明儿是大喜的日子，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晚娘，再试试嫁衣，看看合不合身，要是哪里不合适，奶奶再给你改改。”
晚娘点点头，在奶奶和月娘的帮忙下，穿上了那件红嫁衣。烛光下，红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含情。月娘拍手道：“姐，你真好看！沈砚哥看到了，肯定会看呆的。”
林奶奶看着自己的孙女儿，满意地笑了：“真是个俊俏的新娘子。”她拉着晚娘的手，絮絮叨叨地又叮嘱了起来，从晨起梳妆说到夜里安歇，从待人接物说到持家理事，字字句句都是藏不住的牵挂。
油灯里的油渐渐少了，光却依旧温暖。三个身影在烛光下依偎着，絮絮叨叨的话语像一根细细的线，把彼此的心紧紧系在一起，织成了一张满是烟火气的网，笼罩着这个即将迎来别离与新生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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