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殿深处,并非想象中那般阴森可怖,反而是一片静谧、肃穆、笼罩在无尽轮回道韵中的奇异空间。苍穹是深邃的、流转着灰金色光芒的无尽虚空,脚下是平整如镜、倒映着无数模糊身影的黑色玉质地面,仿佛能照见过去、现在、未来。空间的中心,是一方丈许大小的玉池,池水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九幽深处。池水旁,生长着一株通体晶莹、花开九瓣、殷红如血、散发着奇异魂力与淡淡清香的奇花——彼岸花。池水,便是“忘川水”的投影,虽非真正忘川河的本源之水,但亦是地府以轮回之力凝聚的、蕴含忘川道韵的“洗魂水”,对滋养、稳固残魂,有奇效。玉池旁,静静停放着一口以“养魂玉”雕琢而成的玉棺,棺盖半透明,隐约可见其中一道朦胧的、散发着柔和月华的绝美身影,正是苏月的残魂。
玉棺旁,孟婆手持木勺,正舀起一勺忘川水,淋在玉棺之上,水珠滑落,化作点点月华,融入棺中。月游神(夜游神)站在一旁,一袭玄黑宫装,清冷如月,目光复杂地看着棺中身影,眼中既有担忧,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崔判官亦在,手持判官笔,神情肃穆,似在准备某种仪式。
“来了。”孟婆放下木勺,浑浊的目光投向庄休。
“晚辈见过孟婆前辈,夜游神大人,崔判官。”庄休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目光却早已落在玉棺之上,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三生石露、彼岸花、忘川水,可已备齐?”崔判官沉声问道。
“是。”庄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郑重点头。他一挥手,三样物品悬浮于身前:玉瓶中的三生石露,流转七彩霞光;玉盒中的彼岸花,殷红如血,魂力波动;玉瓶中的忘川水,漆黑如墨,寒气森然。
“很好。”孟婆点头,枯槁的手掌一拂,三样物品飞至玉棺上空,缓缓旋转,“三生石露,可定三生因果,稳固真灵,接引前世记忆。彼岸花,可沟通阴阳,接引残魂,稳固魂体。忘川水,可洗练魂力,净化杂质,重铸魂基。三者合一,辅以轮回之力,可唤醒沉眠之魂,重铸其体。然,月仙子(苏月)残魂受损过重,真灵蒙昧,记忆破碎,即便以三宝相救,亦需她自身有极强的求生之念,有不愿忘却的执念,方可功成。否则,轻则记忆全失,重则魂飞魄散。你,可想好了?”
“晚辈明白。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晚辈亦要一试。苏月她……定有未了之愿,定有不愿忘却之人。”庄休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看着玉棺中朦胧的身影。
“既如此,便准备开始吧。”崔判官道,“此仪式,需以轮回之力为引,以三宝为基,以我等三人之力,辅以你与她之间因果牵引,方能进行。你需坐于玉棺之侧,以手触棺,运转《九转无常诀》,以轮回石之力,沟通其残魂,呼唤其名,诉你心意,引其求生之念。切记,无论发生何事,不得中断,否则前功尽弃,你与月仙子,皆会受轮回之力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是!”庄休走到玉棺旁,盘膝坐下,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按在冰冷的棺盖上,触手一片温润,那是养魂玉的温养之力。透过半透明的棺盖,他能看到那张魂牵梦萦、却模糊不清的绝美容颜。此刻的她,是如此安静,如此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苏月……”庄休低声呼唤,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她。他闭上眼,摒弃一切杂念,运转《九转无常诀》,丹田内,那尊灰金色、流转生死轮转、审判裁决、无常变化道韵的元婴,缓缓睁眼,双手结印。识海中,轮回石清辉大放,一股精纯、浩瀚、古老的轮回本源之力,自他掌心涌出,通过养魂玉棺,缓缓注入苏月的残魂之中。
“开始。”孟婆一声低喝,与夜游神、崔判官对视一眼,三人同时出手。
孟婆木勺轻点,玉棺上空的忘川水,化作一道黑色水线,注入玉池之中,与池中洗魂水融合,池水顿时沸腾,蒸腾起氤氲的黑气,化作一道道水汽锁链,缠绕在玉棺之上,缓缓渗入。
夜游神双手结印,月华之力洒落,融入玉池,池水泛起清冷的月辉,与彼岸花的红光交相辉映。她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古朴、玄奥的符文自指尖飞出,没入彼岸花中。彼岸花红光大放,九片花瓣徐徐绽放,花蕊中,一缕殷红如血的魂力精华,如同丝线般垂落,融入苏月残魂眉心。
崔判官判官笔虚空书写,一个个金光闪闪的“生”、“魂”、“固”、“聚”、“醒”等符文,凭空出现,烙印在玉棺之上,组成一座繁复的、引动轮回之力的“唤魂大阵”。阵法运转,与庄休的轮回之力、孟婆的忘川水、夜游神的月华之力、彼岸花的魂力,融为一体,形成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缓缓渗透、包裹、滋养、唤醒着苏月那残破的、沉寂的魂体。
玉棺之中,苏月的残魂,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原本朦胧、虚幻的身影,渐渐变得凝实了几分。苍白的脸颊,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血色。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庄休心中一颤,更加不敢大意,全力运转功法,轮回石清辉源源不断涌出,与苏月残魂建立着更深层次的联系。他闭上眼,心神沉入轮回石,仿佛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他看到了一条模糊的、断断续续的、灰蒙蒙的河流,那是苏月残存的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如同河中浮萍,随波逐流。他看到了地球的实验室,爆炸的火光,苏月最后的笑容与泪水;他看到了天音谷,轮回井旁,月仙子残魂苏醒,那跨越时空的凝望与不舍;他看到了往生洞天,三生石下,残魂被缚,痛苦挣扎;他看到了无数破碎的、零散的、关于“月游神”的记忆碎片,关于地府的职责,关于轮回的守护,关于……对他的牵挂与等待。
“苏月……月儿……回来……我在这里……一直在等你……”庄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将所有的思念、愧疚、爱恋、执着、不舍,化作最纯粹的心念,通过轮回之力,传递过去。
“庄……休……”一个微弱、缥缈、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是苏月!她在回应!她在苏醒!
庄休心中狂喜,却不敢有丝毫分神,更加努力地传递着心念,轮回之力愈发柔和、坚定。
玉棺中,苏月残魂的颤动越来越明显,睫毛剧烈抖动,似乎想要睁开眼。彼岸花的魂力精华,忘川水的洗魂之力,月华的滋养,判官笔的唤魂符文,以及庄休的轮回之力、执着心念,五者合一,化作一股磅礴的、充满生机的力量,冲刷、修复、滋养着她残破的魂体。
“轰——!”
突然,玉棺之上,唤魂大阵金光大放,与彼岸花红光、忘川水黑气、月华清辉、轮回清光,交织成一道五彩光柱,冲天而起,没入轮回殿苍穹深处!整个轮回殿,都微微震动起来,仿佛在呼应着某种古老的仪式。
“三生石露,此时不入,更待何时!”孟婆厉喝一声,枯槁的手指一点,悬浮在半空的玉瓶炸开,那滴晶莹剔透、流转七彩霞光的三生石露,滴溜溜旋转着,化作一道七彩流光,无视玉棺阻隔,径直没入苏月残魂的眉心!
“嗡——!”
三生石露入体,苏月的残魂,骤然爆发出璀璨的七彩光芒!光芒之中,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现、重组、融合!地球的科技实验室,与地府的幽冥殿堂;现代都市的霓虹闪烁,与幽冥界的鬼火磷光;庄休青涩的脸庞,与如今坚毅的面容;月游神清冷的眸子,与苏月温柔的笑靥……两世记忆,两种身份,在此刻,在三生石露的力量下,开始缓慢而艰难地融合、归一!
“呃啊——!”
苏月残魂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魂体剧烈颤抖,七彩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溃。两世记忆的融合,对残破的魂体而言,是巨大的负担,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稳住!”夜游神脸色一白,喷出一口精血,化作月华,没入苏月魂体,助其稳固。她与苏月,同源而出,此刻消耗巨大。
“轮回定魂!彼岸接引!忘川洗练!三生归一!醒来!”崔判官判官笔疾书,一个个金色符文飞出,烙印在苏月魂体之上,镇压其魂力暴动,引导记忆融合。
“轮回之力,护其真灵!”孟婆木勺连点,忘川水汽化作道道锁链,缠绕苏月魂体,洗涤杂质,稳固魂基。
庄休更是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心头精血,融入轮回石,以自身本源,引动更强大的轮回之力,涌入苏月魂体,护住其真灵不灭,助其融合记忆。
“苏月!坚持住!我在这里!我一直在等你!醒来!快醒来!”庄休在心中嘶吼,双眼赤红,额头青筋暴起,轮回之力不计代价地输出,甚至开始燃烧自身本源!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呼唤,苏月魂体的颤抖渐渐平复,七彩光芒也稳定下来。破碎的记忆,开始有序地融合、重组。地球的苏月,地府的月游神,两个灵魂,两个意识,在两世记忆的交织中,缓缓融为一体,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完整的、独一无二的——“苏月”。
玉棺中,那朦胧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凝实。绝美的容颜,与地球的苏月、地府的月游神,一般无二,却多了一份历经轮回、看透生死的淡然与沧桑,也多了一份对眼前之人的深深眷恋与牵挂。
终于,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两下……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啊!清澈如秋水,深邃如星空,却又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蒙,与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左眼,倒映着月华清辉,清冷、睿智、洞彻幽冥;右眼,倒映着人间烟火,温柔、执着、情深不渝。两世记忆,两种性格,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四周,扫过孟婆,扫过夜游神,扫过崔判官,最后,落在了棺旁,那个脸色惨白、嘴角溢血、却死死盯着她、眼中充满了狂喜、激动、紧张、担忧、以及无尽温柔的男人身上。
“庄……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与跨越了生死、时空的深深眷恋。
“是我,月儿,是我!我回来了!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庄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落。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棺中的爱人,却又怕这一切只是梦境,一触即碎。
“傻……子……”苏月看着他,眼中也泛起水光,嘴角却勾起一丝虚弱却无比温暖的笑意。她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因魂体初愈,力量微弱,抬到一半,又无力地落下。
庄休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棺盖(仪式已毕,棺盖可开),紧紧握住那只冰冷、却真实存在的柔荑。入手冰凉,却不再虚幻,而是有了真实的触感。魂体凝实,已近乎实体。
“月儿……”他哽咽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好了,人已醒来,魂体初愈,还需静养,勿要过于激动,损耗魂力。”孟婆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温情的一幕。她与夜游神、崔判官,皆是消耗巨大,脸色苍白,但眼中都带着一丝欣慰。
“多谢三位前辈救命之恩!庄休没齿难忘!”庄休连忙松开手,转身,对着孟婆、夜游神、崔判官,深深一拜,这一拜,发自肺腑,感激涕零。
“不必多礼。救月仙子,乃地府分内之事。你为地府立下大功,此乃应有之报。”崔判官摆手,神色疲惫,但目光温和。
“月儿,你感觉如何?”夜游神(冷月仙子)上前,扶住苏月,关切地问道。她们同源,情同姐妹。
“姐姐,我没事。只是……有些累,有些……混乱。”苏月靠在夜游神怀中,虚弱地说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庄休,仿佛一瞬也不想移开。
“你魂体初愈,记忆融合,需好生休养。孟婆前辈,可否让月儿在往生池旁静养一段时日?”夜游神看向孟婆。
“可。往生池水,有滋养神魂、稳固记忆之效。你便在此静养,待魂体稳固,记忆融合完毕,再做打算。”孟婆点头。
“多谢孟婆前辈。”苏月轻声道谢。
“庄休,你且带月仙子去往生池旁静室歇息。月仙子苏醒之事,暂且保密,以免节外生枝。待其完全恢复,再作计较。”崔判官吩咐道。
“是!”庄休应下,小心地将苏月从玉棺中扶出。苏月魂体虽凝实,但依旧虚弱,几乎无法站立。庄休将她横抱而起,苏月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却没有挣扎,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阔别已久的温暖与踏实。
抱着苏月,庄休一步步走出轮回殿,走向往生池旁那间早已准备好的静室。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怀中的,是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静室之中,布置简洁,唯有一张以“安魂木”制成的木榻,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庄休将苏月轻轻放在榻上,为她盖好锦被。
“你……瘦了,也……憔悴了。”苏月睁开眼,看着庄休布满血丝的眼睛、苍白的脸庞、以及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与风霜,心疼地抬手,想抚摸他的脸,却依旧无力。
“我没事。只要你醒来,一切都值得。”庄休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感受着那微凉的温度,心中却是滚烫。
“我都……想起来了。地球,实验室,爆炸,还有……这里的一切。月游神,地府,轮回,空冥教,还有你……为我做的一切。”苏月眼中泪光闪烁,“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庄休摇头,声音哽咽。
“傻瓜。”苏月轻笑,眼中却满是柔情,“能再见到你,真好。”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紧紧相握的手,传递着彼此的温度与心跳。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良久,苏月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虚弱:“我魂体初愈,记忆虽已融合,但许多细节还需梳理,修为更是十不存一。恐怕……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无妨。你安心休养,我会一直陪着你。地府有最好的资源,我会为你寻来最好的丹药、灵物,助你恢复。待你痊愈,我们便离开地府,寻一处清净之地,过我们想过的生活。”庄休柔声道。
“离开地府?”苏月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目光黯淡了一瞬,“我乃月游神转世,身负地府职责,恐怕……”
“无妨。此事,我已与阎罗大人提过。你为地府付出太多,如今劫后重生,地府不会强留。待你痊愈,我便辞去巡游判官一职,带你离开。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庄休语气坚定。他早已想好,待苏月醒来,便带她远离这是非之地,过平静的生活。地府虽好,但仇敌环伺,危机四伏,他不想苏月再涉险。
苏月看着他,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有感动,有担忧,也有不舍。但最终,她轻轻点头,将脸埋在他掌心,低声道:“好,你去哪,我便去哪。”
庄休心中大定,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好好休息,我守着你。”
苏月点点头,闭上眼睛,沉沉睡去。魂体初愈,她太虚弱了,说了这么多话,已是极限。
庄休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容颜,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后怕,以及无尽的柔情。这一刻,所有的疲惫、伤痛、厮杀、算计,都烟消云散。只要她在身边,一切都值得。
往生池水,静静流淌,映照着轮回殿亘古不变的轮回之光。静室之中,一片安宁。只有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诉说着跨越生死、历经轮回的深情。
然而,这份安宁,又能持续多久呢?地府的职责,空冥教的仇恨,幽冥界的动荡,三界的风雨……一切,才刚刚开始。但此刻,庄休不愿去想。他只想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守护怀中这个失而复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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