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里那些暗红色的光点，一动不动。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盛夏深夜乱坟岗里浮起的磷火，填满了下方整个漆黑的峡谷。它们不飘，不晃，就只是“盯”着——对，就是“盯”着，悬崖平台上的三个人。
没有声音发出。
没有气息泄露。
可那股纯粹的、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恶意，却如同实质的冰水，顺着脚底板，贴着脊椎骨，一路往上漫！漫过膝盖，漫过后腰，漫到脖颈，冻得人牙关都要打颤！
燕一猛地动了！
他残存的右手一把将罗成向后拽了半步，自己向前一步，横刀挡在了最前面！刀尖微微下垂，对准深渊的方向。月光惨白，照在他那只只剩下森森白骨的左手上，反着瘆人的光。可他握刀的右手，稳得像焊死在半空的铁柱，纹丝不动。
“是‘墟’的感知……”燕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点发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他脸上那些还没完全剥落的青鳞边缘，开始往外渗血——不是旧伤崩裂，是某种被更高阶、更恐怖存在的气息近距离压迫时，身体产生的本能反应。“它知道……我们拿到了不该拿的东西。”
罗成没吭声，迅速把手里那半卷发烫的皮卷，重新塞回怀里，紧贴着镇龙玺。
玉玺与皮卷的共振，立刻减弱了大半。
深渊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暗红光点，似乎“迷茫”了一瞬。
有几十颗光点，闪烁了几下，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但更多的光点，紧接着亮了起来！亮度比之前更甚！暗红色的光芒连成一片，像一片被激怒的、缓缓燃烧起来的血色星海！并且，开始……缓慢地……向上浮动！
像一群被惊扰后，即将倾巢而出的……毒蜂！
“退进通道——！”
燕一低吼一声，不容置疑。
三人不敢耽搁，迅速转身，重新挤回那条狭窄阴冷的通道里。燕七最后一个进来，用后背死死抵住早已破碎、只剩个残缺门框的石门。他动作极快地从腰间摸出个巴掌大的小皮囊，拔掉塞子，将里面混杂着骨粉和特殊草药灰的暗黄色混合物，沿着门框边缘，快速撒了一圈。
粉末接触空气的瞬间——
“嗤！”
燃起一圈幽绿色的、没有丝毫温度的冷火！
火焰不高，只到脚踝，却稳稳地封住了通道入口。外面深渊里那些上浮的暗红光点，似乎对这幽绿火焰有些忌惮，浮到一定高度后，便停住了，只在火焰外围徘徊，发出更加密集、更加令人不安的“注视”。
通道里，暂时安全了。
只剩下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从山体更深处、更内部传来的，那种粘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声。
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近。
罗成背靠着冰凉潮湿的岩壁，缓缓坐下，顾不得地上污秽，再次展开怀里的皮卷。
这一次，他直接把右手食指塞进嘴里，狠狠一咬！
指尖破了，血珠涌出。
他学着记忆中阿晴最后的样子，将指尖渗出的血，小心翼翼地抹在皮卷上那些暗金色的、扭曲的文字上。
袁氏血脉的秘法。他只看阿晴用过一次，强行记住了。
血液渗入古老皮革的刹那——
“嗡……”
皮卷表面，那些原本静止的暗金色文字，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开始缓慢地、诡异地……游走！重组！
更多的、被烧毁掩盖的信息，不再以文字，而是以更加直接、更加破碎的影像方式，猛地冲进罗成的脑海！
……画面里，地脉龙气如同奔流不息的金色江河，而战场上积累的凶戾煞气，如同江心一块块顽固的黑色砥石……
……用足够多的“砥石”，可以强行截断“江河”，形成一片深潭，积蓄力量……但需要一块更巨大的“石头”镇在中央，才能维持平衡，不使深潭溃坝……
……那块“巨石”，就是“龙煞之胎”……需要身负龙气与煞气双重力量的人，用自己的血肉、魂魄，长时间温养，如同孕育……
……九死一生……但若能成，可以替代“万魂血祭”，强行封印“墟”……长达……百年……
影像最后，定格在一幅极其简陋、却充满蛮荒气息的图样上：一个人形轮廓，左半边身体缠绕着金色的龙形气流，右半边身体蒸腾着血色的煞气烟雾，在心口正中的位置，有一个漩涡，正将这两股截然相反、互相冲突的力量，强行撕扯、糅合……压缩成一颗暗金色的、不断搏动的……核心。
“龙煞之胎……”罗成喃喃道，声音干涩，“用镇龙玺的龙气……加上……我们所有人身上的煞气？”
“荒谬。”
燕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冷硬得像块砸在铁砧上的生铁。
“煞气与龙气，天生相冲，势同水火。强行融合？载体瞬间就会被这两股力量从内部撕成碎片。格尔泰若有此法，何必苦心经营几十年，弄什么血祭万人？”
“因为他缺一样东西。”
燕七忽然开口。他转过身，脸上被入口处幽绿冷火映照得半明半暗，那双竖瞳在光影里显得妖异无比。
“他缺一个……能同时容纳龙气与煞气，还能在这两股力量冲突下……活下来的‘容器’。”
他盯着罗成，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清晰：
“主人身上的血咒，是世间最精纯、最本源的煞气之一。而镇龙玺认主之后，龙气已与主人血脉隐隐相连。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同时承受这两种力量而不立刻爆体而亡……”
他没说完。
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那也得先找到让它们融合、而不是互相毁灭的方法。”罗成打断他，手指拂过皮卷上那四个刺眼的字——“九死一生”。“而且，就算成功了……也只是‘封墟百载’，不是永久封印。”
“但够用了。”
燕一忽然说。
罗成抬头，看向他。
这位永远沉默、如同一块磐石的首席骑士，此刻血眸低垂，正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只只剩下白骨、触目惊心的左手。
他的声音嘶哑，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一百年……”
“够十八骑这点残魂……入轮回了。”
通道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外面深渊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仿佛无数细足刮擦岩壁的爬行声。那些暗红光点，似乎正在尝试突破幽绿冷火的封锁。而山体更深处，那种粘稠的、巨大的蠕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像有什么难以想象的东西，正贴着厚厚的岩层，朝着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向上……爬。
罗成收起皮卷，撑着冰冷的岩壁，有些摇晃地站起身。他看向燕一，声音很轻：
“你愿意……赌？”
“吾等……”
燕一抬起头，血红的眼眸里是一片看透生死的漠然。
“早就是死人了。”
“赌一条……有轮回的路。”
“是恩赐。”
燕七也站了起来，脸上残留的几片青鳞在通道的昏暗里，反射着入口处幽火的微光，明明灭灭：“需要准备。融合的具体方法、温养所需的阵法、护法的人手……我们缺的东西太多了。”
“所以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罗成望向通道另一端的出口方向，那里隐约能透进一点惨淡的月光，“先和外面的人会合，然后——”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
通道另一端的出口方向，突然传来了声音！
熟悉的、带着惊恐和暴怒的马嘶声！
还有……密集的、激烈的金属刀剑碰撞声！
甚至，夹杂着燕九那已经有些狂躁变调的怒吼！
是留守的十七骑！
他们和什么东西……交上手了！
而且听这混乱急促的声响，他们不是在进攻，是在……败退！正在且战且退，朝着这个通道出口的方向……溃逃过来！
罗成脸色骤变！
“走！”
他低喝一声，抓起血迹未干的骨匕，朝着通道出口的方向，疾冲而去！
燕一和燕七，紧随其后。
而在罗成怀中，紧贴着镇龙玺的那半卷古老皮卷，焦黑的边缘处……
悄然无声地，浮现出了一行之前绝对没有的、细如蚊足的小字。
字迹是暗红色的，像是用血写就，闪烁着一种不祥的微光：
“……然龙煞之胎若成……须以执念为锁……锁碎……则胎崩……”
“慎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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