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副厂长办公室，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莉正在审阅技术中心下一季度的经费预算报告，钢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沉稳的沙沙声。担任副厂长已有一段时日，她逐渐习惯了从更宏观的层面思考问题，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却也让她视野更为开阔。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两声略显紧绷的敲门声。
“请进。”刘莉头也未抬，应了一声。
进来的是厂办主任，姓钱，一位总是笑眯眯的中年男人，此刻他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一份盖着红色印章的文件。
“刘副厂长，”钱主任声音带着少有的急促，“刚接到市机械局和外贸公司的紧急通知，您看看这个。”
他将文件放到刘莉桌上。刘莉放下笔，拿起文件，目光快速扫过标题，瞳孔微微一缩——《关于紧急组织生产一批东欧出口农机齿轮箱的通知》。
她迅速浏览内容，越看，神色越是凝重。这是一批数量巨大的齿轮箱订单，采购方是东欧某国重要的农机公司，要求极其苛刻。文件附件里详细列明了技术标准，不仅远超国标，甚至对噪音、寿命、低温启动性能等都有极为严苛的量化指标。而最要命的是交货期，满打满算，只有不到三个月。
“嘶——”刘莉轻轻吸了一口气，放下文件，看向钱主任，“技术要求看过了？还有这个交货期……”
“看过了，技术科和几个车间主任都初步传阅了，都觉得……压力非常大。”钱主任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关键是，这是咱们厂第一次接触这么高标准的出口订单，听说部里都挂了号的，关系到国家出口信誉和外汇收入。搞好了，是块金字招牌，搞砸了……”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刘莉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井然有序的厂区。阳光正好，工人们正忙碌地穿梭其间。但这份通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所有的常态。
“通知厂领导班子，半小时后小会议室开紧急会议。”刘莉转过身，语气果断，没有丝毫犹豫，“另外，让技术科、生产科、质检科的主要负责人，还有各车间主任，一小时后同样地点开会。把这份文件和技术要求复印，会上人手一份。”
“是，我马上去办！”钱主任见刘莉迅速进入状态，心下稍定，立刻转身去安排。
半小时后，厂领导班子的小会议室内烟雾弥漫，气氛凝重。厂长掐灭了手里的烟，环视一圈：“情况大家都清楚了，任务很重，难度很大，但意义更大。这是挑战，也是机遇。我们必须拿下，而且必须做好！”
书记接过话头，语气严肃：“这不仅是一项生产任务，更是一项政治任务！全厂上下必须统一思想，排除万难，确保按时保质完成出口任务，为国家挣回外汇，打响我们红星厂的牌子！”
刘莉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她明白两位主官定下的调子，现在需要的是具体的行动方案。
一小时后，更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当刘莉将那份苛刻的技术要求再次强调，并宣布了紧迫的交货期后，下面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这精度要求，咱们现有的设备够呛啊！”
“噪音要求这么高，热处理和装配都得重新琢磨！”
“三个月？光是工艺试验和工装准备就得多久？”
质疑和担忧是难免的。刘莉没有打断，等声音稍歇，她才敲了敲桌子，清脆的声音让会议室安静下来。
“困难，大家都看到了，甚至比我们想象的更多。”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技术骨干和生产负责人，声音清晰而沉稳，“但任务已经下达，没有退路。从今天起，全厂进入‘战时状态’。”
她开始部署，条理清晰，指令明确：
“第一，技术科牵头，傅景宸工程师负责，立刻组织精干力量，对照技术要求，逐项进行工艺可行性分析，找出所有可能的技术瓶颈，两天内拿出初步分析报告。”
“第二，生产科立刻调整现有生产计划，为出口订单让路，核算原材料、刀具、辅料需求，确保供应链畅通。”
“第三，各车间主任回去后，立刻清点设备状态，评估现有能力与订单要求的差距，尤其是齿轮加工、热处理和总装车间，明天上午我要看到详细的设备与人员能力评估报告。”
“第四，质检科参照新标准，立刻制定加严的检验规程和流程，确保过程控制。”
她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是红星厂建厂以来面临的最大挑战，也是证明我们实力的最好机会。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没底，但路是人走出来的，困难是靠人克服的！散会！”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具体到点的任务分解。与会众人看着台上那位年轻却气场沉静的副厂长，心中的慌乱似乎被这务实的安排稍稍压下去一些。他们拿起资料，面色凝重地匆匆离开会议室，奔赴各自的岗位。
刘莉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起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全厂“战时状态”的序幕，由这份突如其来的出口订单，正式拉开。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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