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长街上的血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的血痂。空气里满是铁锈和焦臭混合的恶心味道。
潭州城破了。
但这场战争的结束方式,却让所有人都感到陌生。没有全城劫掠,也没有巷战。从昨夜地底传来第一声闷响,到王宫易帜,再到街面恢复秩序,前后不过六个时辰。
大多数潭州百姓,只是在自家门窗后,胆战心惊的听了一夜厮杀。等到天亮,一切都结束了。街面上,只有一队队面无表情的汉国士卒,在默默的清理尸体,用沙土掩盖血迹。他们的动作高效又麻木。
王宫,清宁殿内。
骠骑将军刘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但那股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却怎么也洗不掉。他的面前,跪着一群面如土色的楚国宗室与前朝旧臣,为首的,正是昨夜还在做着王者梦的四王子马希范。
“饶……饶命啊,将军!”马希范早已没了昨日的意气风发,他磕头如捣蒜,声音里带着哭腔,“罪臣……罪臣愿献上府中所有财宝,只求将军……不,只求汉王能饶我一条狗命!”
刘金没有理他,目光越过这些人,投向了殿外。
一个浑身是泥和血的年轻身影,正被两名牙兵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刘金的瞬间,却亮得惊人。
正是从地底九死一生爬出来的,理军校尉李顺。
“将……将军……”李顺的声音嘶哑,他想行军礼,却因腿上的伤,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刘金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稳稳的扶住了他。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悍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书生,鹰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由衷的敬佩。
“好小子……”刘金重重拍了拍李顺的肩膀,又赶紧收了力道,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他娘的,真是个疯子!”
“骠骑将军,”李顺喘息着,从怀中掏出一卷浸透了血的羊皮纸,递了上去,“这是……从楚将张寻指挥府中……缴获的……潭州全城兵力部署图,以及……他麾下所有……都伯以上将校的……家眷名册……”
刘金接过那卷还带着体温的图纸,手微微一沉。他知道,这卷东西的分量,比城外那三万溃军加起来还要重。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对身后的亲兵低吼道:“快!传王太医!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校尉给我救活!他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砍了你们!”
消息传回岳州大营时,刘澈正在和新任的大将军张虔裕,推演着下一步的战局。
“王上!”一名静安司探事郎几乎是冲进了帅帐,脸上满是激动,“潭州……潭州!拿下了!”
即便是张虔裕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猛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深知潭州城防坚固,兵力雄厚。按他最乐观的估计,就算刘金的奇袭能够成功制造混乱,后续主力大军至少也要围攻月余,付出惨重代价,才有可能拿下这座坚城。
可现在……竟然一夜之间,城就破了?
刘澈是帐内唯一保持冷静的人。他直接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伤亡如何?城中秩序如何?我那支孤军,还剩下多少人?”
“回禀王上!”探事郎的声音依旧在颤抖,“骠骑将军所部,斩首楚逆主帅张寻,俘虏楚伪王子马希范及宗室、大臣数百人!城中各处武库、粮仓、府库已尽数被我军控制!只是……我军此番奇袭,仅两千人马,自身伤亡亦是不轻。尤其是先行潜入地底,破坏楚军后勤枢纽的理军校尉李顺所部,四十名死士,仅……仅生还五人。李校尉本人,亦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帐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这个沉重的数字,让所有人都高兴不起来。大家都明白,这场看似神乎其神的胜利背后,是何等惨烈的牺牲。
刘澈沉默了许久,缓缓走到那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了“潭州”那两个字上。
“传我王令。”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其一,追赠此次地底之战中,阵亡的张猛等三十五名烈士为‘破敌校尉’,其名,刻入忠烈园第一排!其抚恤,按孤亲卫之三倍发放!其家眷,接入建康,由王室一体供养!”
“其二,理军校尉李顺,临危不乱,以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为我大汉攻克南楚,立下不世之功。特擢升为‘折冲都尉’,赐金牌,封‘关内侯’!此战过后,入枢密院,参赞军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所有的将领。
“孤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在我大汉,无论文武,无论出身,只要你有才干,有胆魄,敢为国死战,孤,就绝不吝惜封赏!武人有武人的荣耀,文人,也同样有文人的功勋!”
此令一出,张虔裕等人心中皆是一凛。他们知道,汉王此举,不只是在封赏一个功臣。他是在用李顺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为所有豫章书院出身的文吏学子,树立起一个最高的标杆,向天下宣告,在他治下,文武并非对立,而是殊途同归,皆可封侯拜将。
“其三。”刘澈的声音陡然转冷。
他的目光,从潭州,移到了那些尚在楚军控制下的衡州、邵州等地。
“命张虔裕,立刻接管潭州防务。尽起岳州主力水师,封锁湘江,清剿楚军残余势力。命谭全播,不必再理会马希声那支溃军,尽起南路大军,以雷霆之势,席卷湘东!”
“另,将楚伪王子马希范、伪将张寻的首级,连同我汉国《均田令》,一道送往衡州、邵州、永州!传檄各地——”
他的声音冰冷,在帅帐之内回荡。
“楚国已亡!降者,生!顽抗者,死!”
接下来的半个月,整个湖南的局势天翻地覆。
潭州的陷落,楚王的暴毙,以及楚军主力的崩溃,彻底摧毁了楚国残余势力所有的抵抗意志。
汉国丞相谢允亲率数百名文吏抵达潭州。他立刻张贴安民告示,开仓放粮,并用雷霆手段,将几个趁乱打劫、罪大恶极的本地豪强劣绅当众斩首,迅速稳住了这座刚刚经历剧变的都城。
接着,豫章书院培养的检籍吏开始进入潭州各县,配合着新颁布的《均田令》,开始了对湖湘地区的土地与户籍清查。对于那些被马氏宗亲和豪强霸占了数代的良田,新政权毫不手软,尽数没收,重新丈量,准备分给无地的农民。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世族和绅士,面对着汉国高效的官吏和其背后那支百战之师时,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而军事上,更是势如破竹。
张虔裕的水师封锁了湘江,断绝了所有南北的联系。
谭全播的南路军则一路南下,沿途州县的楚军守将,在看到马希范和张寻的首级后,几乎没有组织像样的抵抗,便纷纷开城投降。衡州、邵州、永州……一座座坚城,在短短十数日内,尽数易帜。
至于那些被静安司策反的峒蛮部落,在得到汉国将按约送来盐、铁和布匹的承诺后,更是倾巢而出,成了汉军清剿马氏残余势力的急先锋。
自此,割据湖湘数十载的马氏楚国,正式宣告灭亡。其全境十二州,五十二县,尽数并入了大汉的版图。
汉,武兴元年,年末。
刘澈正式下令,改潭州为长沙府,设为汉国“镇南都督府”,以大将军张虔裕兼任都督,总统荆楚军务,威慑南方的南汉与西边的后蜀。
至此,整个长江中下游连同富庶的江淮、江西,以及新降的湖南,已经尽数落入了这位年轻的汉王手中。
当清算完湖南的政务,返回建康时,已经是武兴二年的早春。
栖凤殿内,钱元华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的脸上也因有孕而多了几分丰腴的韵味。
刘澈屏退了左右,只是半跪在床边,轻轻的,将耳朵贴在妻子的腹部,聆听着那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
“听,”钱元华的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他好像,在踢我呢。”
刘澈笑了。这是平定江南以来,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窗外,冰雪消融,秦淮河畔的柳梢,已在不知不觉中,抽出了一丝充满了生命力的新绿。
一个属于刘澈,也是属于大汉的春天,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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