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静坐一旁，看着北忘忙碌的身影与孩童病弱的模样。
虽已取出玉佩相助，心中仍有不解。思忖片刻，终是开口：
“此行虽无既定去处，救助这三个孩童必定耽搁行程，耗损精力。所携药材本为应急之用，此刻动用，实是预支日后所需。况且……未必能救得回来。”
北忘正给女童喂水，闻言动作一顿，清水险些洒出。
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跳跃的火光，落在南灵脸上。
“南灵姑娘，”他声音不高，却似古寺沉钟，带着沉浑力道，“我等修行之人，持剑佩铃行走世间，所凭不仅是微末道行，更需持守向道之心。”
他略作停顿，字字清晰：
“若见危难不扶，遇将死不相救，只盘算行程远近、药材多寡、成败得失……这般修行，修的究竟是什么道？斩的又是什么邪？”
他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怀中气息奄奄的女童，又掠过那两个依偎在侧、惊惧未消的孩童，语带悲悯：
“我心……实在难安。此心若不安，道基便如沙上筑塔，顷刻可倾。”
伸手轻拂女童额前被汗水浸湿的乱发，他续道：
“你看他们，尚是稚龄，生于这兵荒马乱、灾疫横行的世道，已是命途多舛。如今孤苦无依，病弱交加，蜷缩在这荒山义庄，与棺椁鬼火为伴。天地不仁，视万物如刍狗，但我等既食人间烟火，得窥阴阳门径，更有几分微力，岂能也视鲜活性命如同草芥，任其自生自灭？”
声调渐高，带着凛然之气：
“若只知趋利避害，漠视他人生死悲欢……试问，我与那些噬人血肉的邪祟，在根子上有何分别？！”
最后一问如重锤击磬，在破败义庄内回荡，连哗哗雨声都似为之一滞。
“见死不救，非道也；麻木不仁，近魔矣。”他沉声说道，目光如炬直视南灵，“此乃吾师教诲，亦是北忘立身之本。”
不再多言，他低头查看三个孩子的情况。火光将他的侧影投在斑驳墙壁上，恍若守护弱小的神明。
“道？”南灵静坐原地，反复咀嚼着这个字。
三个孩子已沉沉睡去。
历经惊吓、病痛与寒冷，此刻的安宁对他们而言弥足珍贵。
最大的女童呼吸虽仍沉重，却比先前平稳许多。
她瘦小的身子缩在北忘那件沾满尘泥的青布外袍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却舒展的小脸。
另两个更小的孩子像幼兽般依偎在姐姐身旁，鼻息均匀。
最小的男孩嘴角微扬，许是梦到了香甜之事。
几只瘦弱的小手紧紧抓着北忘铺在地上的外袍衣角，仿佛那是怒涛中唯一的浮木。
北忘背靠冰冷斑驳的墙壁，长吁一口浊气。
连日奔波与方才全力施救，令他四肢百骸酸软无力。他面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潮气打湿贴在额角，肩头旧伤隐隐作痛。
然而当他望向火堆旁那三个安睡的小小身影时，疲惫的脸上缓缓浮现欣慰的笑意。
这笑容驱散了眉宇间的沉郁，连眼底的倦意也淡去几分。
生死线上走了一遭，这三个萍水相逢的孩子总算暂脱险境。
他的视线越过火光，投向始终安静的南灵。
想起她先前那番言语，心中虽仍有隔阂，但看着安睡的孩童，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与满足油然而生，让他忍不住想与她分享，哪怕她可能依旧不解。
“你看，”他朝孩子们的方向轻扬下巴，嗓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却异常温和，“他们此刻总算能安睡了。这条小命，大抵是保住了。”
顿了顿，目光重回南灵模糊的轮廓，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轻声问道：
“这……难道不算是一桩值得的事么？”
南灵平静望向他：
“值得？”
“你施救后，周身气息虽较先前衰弱，却更加平稳圆融。”
“若这般说，倒也算有些价值。”
“这般变化，可与你先前所言‘心安’相关？”
北忘望着她那双充满纯粹求知欲、却依旧古井无波的眸子，唇角泛起一丝复杂的苦笑。
那笑意中杂糅着深深的无奈、面对天堑无力跨越的怅惘，亦有几分终于被“看见”些许的释然，最终化作一个简单而模糊的回应：
“或许……是吧。”
南灵得了这个答复，便不再出声。
义庄内，最后一点火苗的微光终被无边黑暗吞没。
唯余屋外不知疲倦的连绵雨声，与庄内孩童平稳绵长的呼吸交织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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