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最困难的一步——站起来，或者至少，单脚跳到书架那边。
艾尔深吸一口气，右手紧紧抓住床柱以保持平衡，左脚（伤腿）小心翼翼、极其轻微地试着接触地面，承担一点点重量。
然而，即使是药物麻痹下，当一点点身体重量压上去的瞬间，左膝后方那被挑断肌腱的位置，依旧传来一阵尖锐的、穿透麻木感的刺痛！
“嘶……”艾尔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立刻将左脚完全抬起，不敢再碰地。
看来，单脚跳也不可能了。
伤腿连一丝承重都做不到。
他咬着下唇，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和烦躁。
难道就只能这样坐着，或者爬过去？
爬……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屈辱。
但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他松开抓着床柱的手，身体前倾，试图用双手支撑地面，然后靠右腿和手臂的力量，一点点挪向书架。这个动作对腰腹和手臂力量要求很高，而且姿态极其不雅，像某种伤残的动物。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冰凉地面的瞬间，右腿支撑的姿势一个不稳，身体重心猛地一晃！
“呃！”
惊呼脱口而出，艾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左侧倾倒！
他下意识想用左手去撑，却因为角度问题没能撑住，左肩和半边身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寝宫中格外清晰。
摔倒的瞬间，他下意识蜷缩身体保护伤腿，但左腿依旧被牵扯到，尽管有药物麻痹，那从伤口深处传来的、闷钝的震痛还是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更糟糕的是，摔倒的姿势让他一时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坐起来。
他侧躺在地板上，右腿别扭地屈着，左腿僵直，手臂被压在身下，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冰冷的地板紧贴着他的脸颊和身体，与刚才床上的柔软温暖形成对比。
无力感、挫败感、以及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摔倒的撞击、被牵扯的伤腿），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仅仅是下床，仅仅是想要拿一本书……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曾经他是令人畏惧的“黎明之剑”，动作迅捷如风，力量掌控精准。而现在，他连靠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都做不到。
巨大的落差，混合着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恐惧、痛苦、茫然、委屈，以及此刻赤裸裸的无助，终于冲垮了艾尔一直强撑的、脆弱的平静。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
他不再试图挣扎起身，只是侧躺在地上，将脸埋向地板的方向，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抽动起来。
起初是无声的流泪，随即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和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像个没用的废物……像条断了腿的狗……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瑟尔特站在门口，显然听到了动静。
他看着侧躺在地上颤抖的艾尔，看着那无力蜷缩的身影和散乱的黑发，脸上那层平静的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裂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迈步走了进来，走到艾尔身边，停下。
艾尔感觉到有人靠近，哭泣骤然一停，身体僵硬，却不敢抬头，只是将脸埋得更深，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现实。
瑟尔特蹲下身，冰冷的手指轻轻拨开艾尔脸上被泪水和汗水粘住的几缕黑发。动作并不温柔，却也没有用力。
然后，他伸出手臂，从艾尔的颈后和膝弯（小心避开了左腿的伤处）穿过，稍一用力，便将艾尔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艾尔的身体瞬间紧绷，但瑟尔特的手臂稳定而有力，将他牢牢地圈在怀中。
熟悉的冷冽雪松气息包裹而来，带着一丝书房里沾染的、更淡的墨香。
瑟尔特抱着艾尔，没有将他放回床上，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在床边坐了下来，让艾尔侧坐在他的腿上，上半身依旧靠在他怀里。
艾尔被迫以一种极其亲昵且依赖的姿势靠在瑟尔特胸前，脸上泪痕未干，冰蓝色的眼眸因为哭泣而泛红，眼神慌乱而无措，不敢与瑟尔特对视。
瑟尔特也没有看他。
他的一只手环在艾尔腰间，固定着他，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没有去擦他的眼泪，而是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抚着艾尔的后背。
一下，又一下。
动作有些生硬，似乎并不习惯做这样带有明确安抚意味的动作。
“哭什么。”瑟尔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平淡，听不出责备，也听不出安慰，“不是告诉过你，别乱动。”
艾尔靠在他怀里，感受着后背传来的、稳定拍抚的力道，听着那平稳的心跳，嗅着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气息，心中翻腾的委屈和无助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变得更加汹涌。
他没有回答瑟尔特的话，只是突然伸出手臂，死死地环住了瑟尔特的脖颈，将脸深深地、用力地埋进瑟尔特的颈窝，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嵌入这个冰冷而坚实的怀抱里。
泪水再次涌出，浸湿了瑟尔特的衣领。
这一次，他哭得更凶了，不再是压抑的啜泣，而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发出了含糊的、充满了委屈、痛苦和依赖的呜咽声。
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环住瑟尔特脖颈的手臂却收得极紧，紧到指节泛白。
瑟尔特拍抚他后背的手，因为艾尔这突如其来的、用力的拥抱而停顿了一瞬。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颤抖，感受到颈间滚烫泪水的湿润。
他没有推开艾尔，也没有说话。
只是任由艾尔抱着，哭泣着。
那只拍抚后背的手，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开始了缓慢而稳定的动作。
另一只环在艾尔腰间的手，也微微收紧，将怀中这具颤抖的、伤痕累累的身体，更稳固地圈在自己的领域之内。
寝宫内，壁炉的火光温暖地跳跃着。
艾尔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精疲力尽，喉咙沙哑，眼泪似乎都流干了，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和身体的无力颤抖。
他依旧紧紧抱着瑟尔特，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无边深渊。
瑟尔特始终没有动，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座沉默的山，承载着他的哭泣，他的脆弱，他的一切。
直到艾尔的抽噎渐渐平息，只剩下疲惫的呼吸，瑟尔特才极轻地动了动。
他低下头，冰凉的唇瓣在艾尔汗湿的额角，印下了一个极轻、几乎难以察觉的吻。
然后，他抱着艾尔，缓缓站起身，走向床边，动作小心地避开他的左腿，将他重新安置在柔软的被褥之间。
“睡吧。”瑟尔特替他拉好被子，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艾尔躺在那里，眼睛红肿，怔怔地看着瑟尔特。
瑟尔特没有离开，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没有再看艾尔，目光投向了壁炉中跳跃的火焰，侧脸在火光下显得平静而疏离。
但他就坐在那里。
没有离开。
艾尔看着他静坐的侧影，在药物残留的作用和身心的极度疲惫下，艾尔闭上了眼睛，意识再次沉入了黑暗。
寝宫寂静。
只有火焰燃烧的微响，和床上那人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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