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正在书房泡茶。
新买的绿茶在玻璃杯里舒展开来，翠绿的叶片在水中缓缓下沉。他刚抿了一口，就听见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明元那种风风火火的步子，也不是黎颂那种轻缓的脚步，这脚步声他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直到敲门声响起。
“陈师傅！陈师傅您在吗？”
是青月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惊喜。
陈师傅放下茶杯，起身开门。门外站着青月，穿着一件米色风衣，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匆匆赶来。她看见陈师傅，眼睛一下子亮了：“陈师傅！您真的回来了！”
“青月。”陈师傅点头，“进来坐。”
青月却没动，而是回头朝楼梯口喊：“楚婓！快上来！陈师傅真在家！”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楚婓也出现在门口。
“陈师傅！”楚婓声音里也满是惊喜，“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陈师傅让开路：“刚回来几天。进来吧。”
青月这才走进屋，一进门就愣住了：“这……这是您家？”
楚婓也跟进来，环视四周，同样惊讶：“陈师傅，您重新装修了？”
“明元弄的。”陈师傅简单解释，指了指懒人沙发，“坐。”
青月小心翼翼地坐下，摸了摸沙发的面料：“这风格……跟您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总要试试不一样的风格！”陈师傅一边说一边开始泡茶。
青月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陈师傅哪里不一样了。以前的陈师傅也温和，但那种温和是隔着距离的，像山巅的雪，清冷而遥远。现在的陈师傅……更近了。不是说物理距离，是那种感觉，好像他从山上下来了，真正走进了人间。
“陈师傅，”青月轻声问，“您这次回来，还走吗？”
“暂时不走了。”陈师傅给青月她们泡茶。
“陈师傅，”楚婓试探着问，“您……是不是修行有进境了？”
陈师傅在茶台前坐下，重新泡茶：“谈不上进境。只是在山里待久了，想明白一些事。”
“什么事？”青月好奇。
陈师傅把泡好的茶推给两人：“以前总觉得，修行要远离尘嚣，要清净。后来发现，真正的清净不在深山，在心里。”
“您的意思是……”青月小心地问，“您还要回到俗世中修行？”
“是！哪里不是道场呢？”陈师傅反问。
楚婓笑了：“陈师傅，我以前总觉得忙，没时间念经抄经，总觉得心里有愧。听您这么一说，好像好受点了。”
“修行不是形式。”陈师傅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是心。心静了，在哪都是修行；心不静，在庙里也枉然。”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钥匙声。明元推门进来，一看见屋里的人，乐了：“哟呵！这谁呀！这青月呀！楚婓姐！你们怎么来了？”
“明元？”青月站起来，“你……你也住这儿？”
“对啊！”明元把公文包一扔，瘫在沙发上，“我现在跟陈师傅、黎颂一块儿住。怎么样，我们这‘修行三人组’不错吧？”
楚婓打量明元：“你看起来……好像比以前更“轻浮”了？”
“那是！”明元得意，“跟陈师傅住一块儿，能不“轻浮”吗？”
陈师傅没理会他的取笑，问：“黎颂呢？”
“楼下买水果呢，说晚上人多，得多准备点。”明元说完就回房间换衣服了。
青月看着眼前这一幕：陈师傅坐在茶台前泡茶，明元回了房间，楚婓笑着看他们。这画面太日常，太烟火气，完全不像她记忆中的陈师傅——那个总是独来独往，住在冷清小屋里的修行人。
“陈师傅，”青月轻声说，“您真的变了。”
陈师傅抬头看她：“变好还是变坏？”
“说不清。”青月想了想，“就是……更让人想亲近了。”
以前的陈师傅，她也尊敬，也感激，但总有点怕。那种怕不是恐惧，是面对高山时的敬畏，觉得他离自己太远。现在的陈师傅，还是那座山，但山上有了路，普通人也能往上走几步了。
这时黎颂回来了，提着两袋水果。看见屋里这么多人，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青月，楚婓姐，你们来了。”
于是晚上，原本在屋里的五人，再加上刚接3个孩子放学的章景观，一起围坐在客厅里。茶台当餐桌，摆满了菜：黎颂做的几个家常菜，明元点的外卖，还有楚婓带来的熟食。
“这算是给陈师傅接风了！”明元举杯，“虽然晚了几天，但心意到了！”
大家举杯，连楚婓的小儿子也举着他的小水杯，有模有样地碰了碰。
饭桌上，话题自然聊到了各自近况。
楚婓说起最近发生的事，大多是些家长里短的纠纷。“有时候听着那些事，觉得人活着真不容易。”她叹了口气，给儿子夹了块豆腐，“但想想，谁都不容易。”
明元照例吐槽他的公司，那些勾心斗角，那些看似光鲜背后的疲惫。“有时候真想甩手不干了，开个小店，像楼下刘老四侄子那样，多自在。”
“你？”楚婓笑，“让你三天不穿西装，你就受不了。”
“也是。”明元自嘲，“我这人，就是劳碌命。”
陈师傅大多时候听着，偶尔插一两句。他说话比以前更慢了，更温和了，但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青月注意到，陈师傅现在会笑了——不是那种礼节性的微笑，是真正放松的笑。当明元说某个董事的糗事时，陈师傅嘴角扬起，眼里有光。
最让人惊讶的是楚婓的小儿子。这孩子平时最认生，可今晚居然一直挨着陈师傅坐。陈师傅给他夹菜，他乖乖吃；陈师傅跟他说话，他奶声奶气地答。有一下，小家伙玩累了，居然趴在陈师傅腿上睡着了。
楚婓要去抱，陈师傅摆摆手：“让他睡吧。”
他调整了下姿势，让孩子睡得更舒服。那只平时泡茶、写字、结印的手，此刻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动作自然得像个真正的“老爷爷”。
青月看着这一幕，眼眶忽然有些热。她想起多年前，自己最迷茫的时候找到陈师傅。那时陈师傅帮她，但总隔着距离。她感激，却不敢亲近。现在……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陈师傅，”青月轻声问，“您在山里这一年半，到底悟到了什么？”
陈师傅拍孩子的手没停，声音很轻：“悟到……我们都是凡人。”
“凡人？”
“嗯。”陈师傅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要吃饭，要睡觉，会累，会烦，有牵挂，有执念。这就是凡人。修行不是要成仙，是要在凡人的日子里，找到一点清静，一点自在。”
明元安静了，黎颂也放下筷子。连楚婓都认真听着。
“很多年以前我总觉得，”陈师傅继续说，“要把这些俗事都抛掉，才能修行。后来发现，抛不掉的。父母、儿女、工作、责任……这些不是修行的障碍，是修行的道场。”
“前些年，我觉得在办公室里修忍耐，在家庭里修包容，在人际中修慈悲。这些是修行，这些是道场！修好了，比在深山打坐十年还有用。”
“而现在我觉得，我要学以致用！把我自己知道的做好，让身边人发现，一步一步走下去！”
他说得平淡，但在场的人都听进去了。
青月想起自己出马前，跟家人闹矛盾；楚婓想起自己为了工作，忽略了孩子；明元想起自己为了事业，好久没有回家见爷爷了！他们都在往外求，求一个更清净的环境，更适合修行的条件。可陈师傅说，道场就在眼前。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楚婓要抱孩子回家。小家伙睡得正香，被抱起来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陈师傅，居然伸出小手：“……抱……”
楚婓愣住了。孩子从没这样主动要人抱过。
陈师傅接过孩子，轻轻拍了拍：“睡吧，下次再来玩。”
小家伙真的又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了。
送走楚婓母子，青月也告辞了。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陈师傅。灯光下，陈师傅站在那儿，身后是温暖的光，身前是城市的夜。
每一盏灯下，都有人在生活，在修行。
这就是每个人要守的道场。
不是庙宇，不是山林。
是这滚滚红尘，是这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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