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定国公府庭院里的菊花开了又谢，徒留一地残香。澄心院内，薇明正看着丫鬟们收拾过冬的衣物，腹中的孩子已微微显怀，让她原本清瘦的身子多了几分圆润的柔和。陈淮近来回府后，待在书房的时间似乎更长了，偶尔看向她时，眼神里总带着一种复杂的、欲言又止的情绪。
这日晚膳后，陈淮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磨蹭着留在内室，看着薇明靠在软榻上，就着灯光看府中这个月的用度开支。
烛光映着她的侧脸，柔和而宁静。陈淮喉咙有些发干，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该怎么说？说他一时不慎，着了道？还是说他终究没能管住自己？在她孕期最痛苦、在娘家养胎的时候？
他攥了攥拳，只觉得那话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舌尖发苦。他素来冷情寡言，更不擅长解释和道歉。尤其是这种事，他觉得龌龊，更觉得……无颜面对她。
薇明察觉到他的异常，抬起头，见他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放下账本，温声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可是朝中……”
她的话还没问完，外面突然传来国公夫人身边大丫鬟的声音：“世子爷，夫人，老夫人请二位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突如其来的传唤打断了一切。陈淮心头猛地一跳，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薇明探寻的目光，站起身，声音有些发硬：“母亲叫我们，走吧。”
薇明心中也有些疑惑，婆母很少这么晚叫他们过去，还是“要事”？她扶着腰，在陈淮略显僵硬的搀扶下，出了澄心院。
一路无话，气氛莫名地凝滞。只有秋风穿过廊下，带来阵阵寒意。
刚到国公夫人居住的荣禧堂正院门口，就感觉气氛不对。院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们都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引路的丫鬟掀开暖帘，薇明随着陈淮踏进温暖如春的正厅，目光一扫，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住，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只见婆母国公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扶手椅上，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而就在她座前不远的地上，赫然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那个针线房的丫鬟，柳梢！
她不再是之前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此刻虽然也跪着，却微微挺直了背脊，双手下意识地护着小腹，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甚至隐隐有一丝挑衅。
而在柳梢身旁，还站着脸色铁青、眼神躲闪的针线房管事嬷嬷，以及一个战战兢兢的府医。
薇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直沉到冰冷的深渊。她不需要再问什么了，眼前这情形，这阵仗，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淮的脚步在踏入正厅的瞬间也滞住了。他看到跪在地上的柳梢，看到她护住小腹的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红一阵白，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泛白。
他心里不自在。
何止是不自在！是狼狈，是难堪，是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的羞耻和愤怒！他原本还想找个合适的时机，用尽量不那么伤人的方式……可现在，一切都被赤裸裸地摊开在了他最不想让其知道的人面前——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妻子。
国公夫人凌厉的目光先是扫过地上跪着的柳梢，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然后落在脸色煞白的儿子身上，最后，定格在虽然面色平静、但指尖已然掐进掌心的儿媳林薇明身上。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像是在嘲笑着这满室的荒唐与不堪。
薇明站在那里，感觉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柳梢，看着她那微微隆起、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眼的小腹，看着陈淮那副无地自容的狼狈模样……
原来，他之前的欲言又止，是因为这个。
原来，扶苏的提醒，是真的。
原来，她刚刚稳定下来的生活，她以为经过生死考验后或许能更加贴近的夫妻关系，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幻影。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变。只是那扶着腰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衣料中，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不至于倒下。
原来，母亲和苏姨娘的担忧，从来都不是多余的。
高门后院，哪里来的真心？哪里来的安稳？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连心都冻得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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