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兰，威斯敏斯特宫。
初春的寒意并未驱散宫殿石墙内积聚的阴郁与怒火，御前会议的长桌上，铺着来自北方的紧急战报，每一卷羊皮纸都仿佛带着斯特灵城下的硝烟和血腥气。
爱德华一世，“长腿”国王，此刻正背对着他惶恐不安的大臣们，伫立在高大的拱窗前。他身形依旧高大，但曾经笔挺如枪的脊背，此刻却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佝偻，窗外是泰晤士河灰蒙蒙的景色，与他内心翻涌的黑色风暴形成鲜明对比。
失败，耻辱，这两个词如同毒蛇，啃噬着他骄傲的心脏。
索尔兹伯里伯爵败了，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甚至没能接近斯特灵，就在一片荒地上被那群他一度蔑视的“北方蛮子”击溃。七千军队，几乎是他在北方能迅速调动的最大机动兵力，非但没能解围，反而损兵折将，狼狈地从海上逃回。
紧接着，就是斯特灵城堡陷落的噩耗。约翰·德·沃伦内，他信赖的老将，他本以为至少能坚守一年的北方锁钥，竟然在那种闻所未闻的重型弩炮的持续轰击和卑劣的心理攻势下，如此迅速地土崩瓦解。
这不仅仅是丢失一座城堡，这是英格兰在苏格兰经营数十年的战略支点的崩塌！这意味着，苏格兰低地门户大开，那个自称护国公的威尔·德·欧，那个格伦莫尔山区里爬出来的篡逆者，已经将他的势力，实实在在地推到了福斯河以南！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些为数不多刚刚臣服不久的苏格兰南部贵族，此刻正在如何蠢蠢欲动，如何在心底重新权衡利弊。
“砰！”
爱德华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橡木桌面上，震得杯盏跳动，也让所有大臣浑身一颤。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众人，那张因岁月和权谋而刻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狂暴的怒意。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低吼，“索尔兹伯里葬送了我的军队！沃伦内丢光了我的脸面！还有你们！”他的手指几乎要点到那些垂着头的大臣鼻子上，“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苏格兰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是谁保证海上补给线万无一失？！”
财政大臣硬着头皮开口：“陛下，我们……我们已经在尽力筹措资金，但连续征战，国库确实……”
“国库！国库！”爱德华粗暴地打断他，“我的王国难道已经穷到打不起一场平叛战争了吗？！加税！向那些商人，向那些犹太人，向所有能榨出钱来的地方加税！我要一支新的军队，一支足以踏平整个苏格兰的军队！”
这时，外交大臣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陛下，来自巴黎的消息……腓力四世的使者再次重申了他们对加斯科涅领土的要求，并且……并且有迹象表明，法国舰队正在诺曼底和布列塔尼港口集结，规模……不小。”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爱德华的怒火瞬间被更深的烦躁和无力感所取代。法国！又是法国！那个狡猾的腓力，就像一只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在他最不愿意的时候，露出了獠牙。
他一把抓过密信，快速扫过，脸色愈发阴沉，信中的措辞虽然保持着外交辞令的虚伪，但威胁之意昭然若揭。如果英格兰主力北上苏格兰，法国绝不介意在英王的欧洲大陆的领地上“恢复其合法的权益”。
双线作战，这是任何统帅都极力避免的噩梦。
爱德华的军事才能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他无法同时应对一个在北方势头正盛、装备诡异、并且很可能获得法国暗中支持的威尔·德·欧，以及一个在南方虎视眈眈、实力雄厚的法兰西王国。
强行北伐，加斯科涅乃至整个阿基坦都可能危在旦夕，那是金雀花王朝在欧洲大陆的根基，失去它们，英格兰将彻底被孤立在岛屿之上。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苏格兰独立？看着那个威尔·德·欧坐大，甚至加冕称王？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这不仅是领土的损失，更是对他个人威望、对英格兰王国尊严的致命打击！
他颓然坐回王座，手指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御前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国王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爱德华才抬起头，眼中的狂暴已被一种冰冷而算计的阴沉所取代。他像一头被迫退入巢穴、舔舐伤口的猛兽，在痛苦地权衡着利弊。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暂停大规模北伐的筹备，命令北部边境伯爵们，加强各自城堡的防御，采用袭扰战术，疲敝苏格兰人，但避免正面决战。”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情报总管：“动用一切手段，给我查清楚那个威尔·德·欧的一切！他的弱点，他内部的矛盾，他那些该死的新式武器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还有，寻找新的代理人，苏格兰内部绝不会铁板一块，总会有失意的贵族，找到他们，资助他们，让他们在威尔的背后捅刀子！”
“陛下，那法国方面……”外交大臣试探着问。
爱德华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派人去巴黎，去谈判，去拖延时间。告诉腓力，我们可以谈，但前提是他必须停止一切敌对行动和舰队集结。另外，秘密接触阿拉贡和神圣罗马帝国，看看能否找到制衡法国的力量。”
他再次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苏格兰的位置上。
“威尔·德·欧……”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被逼忍耐的屈辱，“你赢了这一局，你靠着那些奇技淫巧和法国的掩护，暂时赢得了喘息之机。”
“但是，别高兴得太早。”他的手指狠狠戳在苏格兰的地图上，仿佛要将其洞穿，“英格兰的国力，远非你这刚刚拼凑起来的小王国可比，等我解决了法国的麻烦，稳定了内部……我会亲自回来。”
“到时候，我将带来的，不是偏师，不是袭扰，而是整个英格兰的怒火！我要让你的‘火与铁’，在你的格伦莫尔山谷里，彻底熔化！我发誓！”
他的誓言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杀意。然而此刻的他，却只能被迫接受现实，将北方的仇恨暂时压下，先应对来自南方的、更迫在眉睫的威胁。
威斯敏斯特宫的困境，成为了威尔在苏格兰高歌猛进的最佳注脚，也预示着未来两国之间，必将有一场更加惨烈、决定不列颠命运的总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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