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牙带来的震撼尚未平息，殓房内弥漫着一种更为紧绷的探究气氛。那枚带着“璇”字徽记的金牙，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至宫廷深处，顾临风已立刻派人秘密核查。但陆清然深知，要彻底锁定这具女尸的身份，仅凭一颗牙还远远不够，尤其是在尸体高度腐败、面容难辨的情况下。她需要更多交叉印证的铁证。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移向了尸体左侧锁骨区域。那里，是她初次检验时就已发现的陈旧性骨折愈合痕迹。当时只是作为身份存疑的佐证之一，如今，在黄金牙指向宫廷的背景下，这处旧伤的意义变得截然不同。
“清理左侧锁骨区域，重点观察陈旧骨折处。”陆清然的声音在寂静的殓房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
石竹和青黛立刻上前。由于尸体腐败，此处的皮肤变得脆弱而黏腻，清理工作需要格外的耐心与技巧。他们使用浸有特制温和清洁药液的棉布，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拭掉附着在骨骼表面的腐败软组织、污垢和有限的尸蜡化物质。
这个过程缓慢而磨人。恶臭无法完全隔绝，视觉冲击更是强烈。青黛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咬紧牙关，努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石竹则面色紧绷，全神贯注地配合着陆清然的指令。
随着覆盖物的清除，左侧锁骨的形态逐渐清晰地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
只见在锁骨中段，骨骼的线条并非完全平滑流畅，而是存在一处明显的、完全愈合后的骨质增生和形态改变。这处愈合痕迹形态颇为特殊，并非简单的线性断裂后愈合，而是带有一定的粉碎性骨折特征，愈合后的骨骼形成了一个略显粗大、且微微向外成角的骨痂。
陆清然戴上新的手套，伸出食指，极其轻柔地触摸着那处骨骼。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而清晰，那独特的成角畸形和骨痂形态，如同烙印在骨骼上的独特签名。
“记录，”她沉声道，目光锐利如刀，“左侧锁骨中段陈旧性骨折，愈合完全，骨痂形成明显。依据形态判断，为粉碎性骨折愈合后遗留特征，受伤时年龄应在骨骼发育期，约……豆蔻之年（十三四岁）。此等形态特殊的陈旧伤，结合其发生年龄，极有可能源于特定事故，例如……”
她顿了顿，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种可能，“……高处坠落，或重物从侧上方撞击肩部。”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遭遇足以导致锁骨粉碎性骨折的事故，这绝非小事，尤其是在可能拥有御制金牙的家庭背景下，必定会留下详细的医疗记录，甚至是家族记忆。
“测量骨痂精确尺寸、成角角度，绘制详图。”陆清然吩咐道。石竹立刻拿起标尺和炭笔，开始精细作业。
就在这时，殓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临风派去核查卷宗的一名心腹回来了，脸色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大人！陆司正！有发现了！”
顾临风立刻迎上去：“快说！”
“属下查阅了十五年前至今，所有名讳中带‘璇’字，或封号、闺名与此相关的后宫妃嫔、宗室女眷及高阶女官记录，”那属下语速极快，“符合年龄区间的共有七人，但皆未有记录显示她们有牙疾并定制过金牙，也未有锁骨骨折的记载。不过……”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属下扩大范围，查阅了同期因罪获谴或病故的太医、御医及其家眷记录。发现前太医院院判林仲景，其独生女，名唤林——月——娘！”
林月娘！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瞬间劈中了陆清然！她猛地想起，那具女尸贴身小衣上，那个娟秀的“林”字！
“林月娘……”顾临风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骤亮，“林仲景！我记得他！约莫十二三年前，因牵涉进一桩宫中药材以次充好的案子，被革职流放岭南！其家产抄没，家眷……对，其家眷亦在流放之列！”
流放！陆清然的心脏狠狠一缩。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那属下紧接着说道：“更重要的是，卷宗附带的简单履历中提到，林月娘幼时（约十三岁那年）曾随父入宫觐见某位太妃时，于宫中高台嬉戏，不慎坠落，摔断了左边锁骨！当时为其诊治的，正是其父林仲景本人！记录虽简，但明确记载了‘左锁子骨碎，成角’！”
左锁子骨碎，成角！
这与验尸台上这具女尸左侧锁骨的陈旧伤形态，完美吻合！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瞬间串起！
带有“璇”字徽记的御制金牙（林仲景作为太医院院判，完全有可能通过特殊渠道为爱女定制）！
贴身小衣上的“林”字！
左侧锁骨中段特殊的粉碎性陈旧骨折！
以及，林月娘作为流放犯眷的身份！
“金蝉脱壳……”陆清然喃喃自语，眼中寒光迸射，“他们用的‘蝉蜕’（替身），竟然是流放路上的犯官家眷！”
周旺祖所谓的“杀妻”，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真正的张氏被他们藏匿起来（或许就是清河县那个），而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从流放途中弄来了与张氏容貌相似的林月娘，将其杀害，冒充张氏，完成身份的“置换”！如此一来，张氏便能以林月娘或者其他身份“消失”或“重生”，而林月娘则成了无人追究的“冤死鬼”！
好精密的计划！好狠毒的手段！
顾临风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旁边的桌案上：“竟然将手伸到了流放途中！戕害犯官家眷！这‘蛛网’，当真是无法无天！”
陆清然走到验尸台旁，看着林月娘那饱经摧残的遗体。这位曾经的太医之女，本该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却因为父亲的获罪，更因为幕后黑手的阴谋，香消玉殒，甚至连死后都不得安宁，被冒名顶替，草草埋葬。
她左侧锁骨上那处陈旧的伤痕，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也成为了指认凶手、揭开这场巨大阴谋的最关键的铁证之一。
“林月娘……”陆清然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对这不幸的女子做出承诺，“你放心，我定会查明一切，还你公道。”
她转向顾临风，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意：“顾兄，立刻提审周旺祖！同时，秘密排查近十年来所有在流放途中‘病故’或‘意外身亡’的犯官家眷，尤其是女性！我要知道，这‘金蝉脱壳’之计，他们到底用了多少次！”
真相的帷幕，已被狠狠撕开一角，露出了其后血淋淋的黑暗。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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