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济渠下游，废弃的漕运码头。
断木残桩歪斜地插在浑浊的泥水里，几艘破败的漕船骨架半沉在岸边，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在清晨的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泥土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萧烬的亲卫已经将这片区域彻底封锁，气氛肃杀。
陆清然蹲在发现腰牌的窝棚外，仔细勘察着泥地上的痕迹。脚印杂乱，至少属于三个人以上，有深有浅，显示这里发生过短暂的搏斗。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被踩倒的芦苇，折断的枝条，最终停留在几处颜色略深的泥土上——那是血迹，尚未完全干涸，呈滴落状和喷溅状，一路蜿蜒，直向芦苇丛深处，直至河边。
“血迹形态符合奔跑中受伤滴落，以及近距离挥砍造成的喷溅。”陆清然站起身，指向芦苇丛，“他们往河边去了，至少有一人受伤不轻。”
萧烬站在她身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张贲的腰牌，窝棚的打斗痕迹，延伸向河边的血迹……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有人在他们之前找到了张贲，并且动了手！
“王爷，”一名亲卫队长上前禀报，“沿河搜索的弟兄在下游三里处，发现了一个被冲上岸的皮囊，里面有些干粮和……和这个。”他递上来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陆清然接过，小心地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散发出那股她已然十分熟悉的、奇异而幽冷的香气。
又是哪种香料！
“这香料质地粗糙，并非贡品或高流通的货色，更像是……原料或者未经充分提纯的散货。”陆清然用手指捻起一点，在鼻尖轻嗅，又仔细观察其颗粒，“通常这类散货，会通过一些监管相对松懈的私码头或货运栈进行交易、转运。”
她脑中飞速运转，结合之前对京城货物渠道的了解，以及这永济渠漕运的背景（虽然废弃，但附近仍有小型私码头在运作），一个可能性浮上心头。
“王爷，”她抬头看向萧烬，眼神清亮而笃定，“张贲可能并未远遁，或者说，他受伤后无力远逃。这香料出现在这里，暗示这附近很可能有一个与香料流通相关的隐秘据点，或许是某个还在运作的私码头货栈。他熟悉军中与这些灰色地带的勾连，受伤后，最可能的就是躲往这种既能藏身，又可能找到‘自己人’或谈判筹码的地方。”
萧烬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他目光扫过湍急的河水，又望向芦苇荡后方那片隐约可见的、依托旧漕运河道形成的杂乱建筑群。
“搜！重点排查下游五里内，所有仍在运作或废弃的货栈、仓库，尤其是与西域货贸有关的！”萧烬的命令简洁而冰冷。
马蹄声再次响起，精锐们如同猎豹般扑向可疑区域。
陆清然和萧烬也翻身上马，沿着河岸向下游疾驰。风吹起陆清然的鬓发，她紧抿着唇，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张贲是一把双刃剑，找到他可能揭开真相，也可能触发更致命的陷阱。
约莫一刻钟后，前方一座看起来颇为破败，但规模不小的货栈出现在视线里。货栈临水而建，木制栈桥歪歪扭扭地伸入河中，几间高大的仓库外墙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霉味和……一丝极澹的血腥气！
更重要的是，货栈外围，赫然散落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看服饰，并非萧烬的亲卫！
“有情况！”萧烬眼神一厉，猛地一夹马腹，率先冲了过去。陆清然紧随其后，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货栈大门洞开，里面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和压抑的怒吼声。
只见仓库内部颇为空旷，堆放着一些蒙尘的货箱。场地中央，七八名黑衣蒙面人，正围攻一个浑身浴血、步履蹒跚的壮汉！那壮汉左手持一把短刀，挥舞得已然有些散乱，身上多处伤口都在汩汩冒血，正是失踪的副将张贲！
他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股狠劲在支撑。地上已经躺倒了三四个黑衣人的尸体，但剩下的杀手攻势凌厉，招招致命，分明是要将他立毙当场！
“留活口！”萧烬暴喝一声，声如惊雷，人已如离弦之箭般从马背上掠下，长剑出鞘，化作一道寒光，直刺向围攻张贲的一名黑衣人后心！
他身后的亲卫也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瞬间与那些黑衣人战作一团。
陆清然没有贸然上前，她迅速下马，躲在一堆货箱后，目光飞快地扫视整个仓库环境。打斗痕迹遍布，血迹斑斑，张贲显然在这里经历了长时间的追杀和抵抗。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仓库角落，那里散落着几个打开的空木箱，箱底似乎残留着一些同样的暗红色香料粉末。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人见萧烬加入战团，情知任务可能失败，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竟完全不顾身后刺来的刀剑，猛地将手中淬毒的短匕，全力掷向摇摇欲坠的张贲的咽喉！这是宁可错杀，也绝不让其落入萧烬之手的架势！
“小心！”陆清然失声喊道。
萧烬眼角余光瞥见，想回身格挡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张贲似乎也意识到了绝境，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勐地向侧后方一倒！
“噗嗤！”
毒匕没能命中咽喉，却深深扎入了他的右胸！
张贲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摔倒在地，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只有胸口的匕首柄还在微微颤动。
“混账！”萧烬怒极，剑势如狂风暴雨，瞬间将那名掷出匕首的黑衣人刺穿！其他亲卫也奋勇砍杀，很快便将剩余的黑衣人尽数解决，只刻意留了两个重伤活口。
战斗戛然而止。
仓库内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粗重的喘息声。
萧烬快步走到张贲身边，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极其难看：“还有一口气！”
陆清然也立刻冲了过来，不顾满地血污，跪在张贲身旁。她先快速检查了一下匕首的位置和深度，没有贸然拔出。然后迅速检查他的瞳孔、脉搏。
“匕首有毒！”她看着张贲迅速泛青的嘴唇和伤口周围开始发黑的皮肤，语气凝重，“毒性很烈，必须立刻解毒！”
她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勘察工具匣，里面除了验尸工具，也有一些她根据这个时代药材特性配置的应急解毒药粉和银针。她动作飞快地用银针封住张贲心脉附近的几处穴道，延缓毒性蔓延，又取出药粉，试图撬开他的牙关喂下。
然而，张贲伤势太重，又中了剧毒，已然意识涣散。
“张贲！是谁指使你杀害秦帅？说出来，本王饶你不死！”萧烬抓住张贲的衣领，声音如同寒冰，试图在他彻底断气前问出线索。
张贲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涣散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看向萧烬，又看向正在全力施救的陆清然。他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香……香料……威北……侯……他……他们……灭口……”
断断续续的词语，却如同惊雷，印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
“证据呢？除了你宅中的那些，还有什么？”陆清然一边将药粉混着水小心滴入他口中，一边急促地问道。
张贲的眼神开始彻底涣散，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染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指向某个方向，最终却无力地垂下。他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怪响，瞳孔彻底放大。
陆清然探了探他的颈动脉，沉默地摇了摇头。
只差一步！
他们找到了张贲，却只得到了一些零碎的口供和一句未尽的指向。威北侯的名字被坐实，但更关键的证据，张贲试图指向的某个东西或地点，随着他的死亡，再次陷入了迷雾。
萧烬缓缓站起身，看着张贲的尸体，眼神冰冷得可怕。他转向那两个被生擒的黑衣人活口，声音里带着地狱般的寒意：
“把他们带回去，撬开他们的嘴！本王要知道，他们的主人，到底是谁！”
郊外的追杀以张贲的死告终，线索似乎断了，又似乎指向了更明确的敌人。然而，陆清然看着张贲最后那未完成的手指方向，心中隐隐觉得，这间货栈，这个临死前的地方，或许还藏着张贲未来得及说出的秘密。
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散落着香料空箱的仓库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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