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时限的最后一分钟。
沈雁独自一人坐在他那间已经被贴上封条的办公室里。房间里一片狼藉，所有的文件都被收走了，电脑主机被拆除，只留下一个空洞的机箱，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骨架。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一条条狭长而昏暗的光带，光带中，无数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像一群迷失了方向的幽灵。这里曾经是他战斗的指挥所，是他挥洒热血和青春的地方，而现在，它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坟墓，埋葬着他过去的身份和荣誉。
桌面上，只放着一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手机。这是他与“主教”联系的唯一渠道，也是他踏入深渊的门票。手机屏幕是暗的，但沈雁知道，在看不见的网络深处，有一双眼睛，正一秒不差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最终答复。
“当、当、当……”
墙上的石英钟，发出了迟缓而沉重的报时声，像是在为他过去的身份敲响丧钟。最后一秒落下，加密手机的屏幕，准时亮了起来。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只有一个纯黑色的界面，和中央那个不断旋转的，由代码构成的白色主教棋子图案。图案下方，出现了一行小字：
【time is up, theseus. Your choice?】
沈雁拿起手机，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没有回复任何文字，而是按下了手机侧面的一个特殊按钮。这是一个经过改造的按钮，连接着一个微型的信号发射器。他按下的瞬间，一个包含了复杂加密算法的信号，被悄无声息地发送了出去。这个信号只有一个意思：我接受。
几乎在同一时间，主教的回复就到了。
【wise choice.】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明晚，九点。城西，七号废弃仓库。】
信息只停留了五秒钟，便和那个主教图标一起，化作数据流，消失得无影无踪。手机屏幕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沈雁知道，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他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的一角，看向外面。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夜色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下面。远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璀璨的星海。他曾经是这片星海的守护者，而从今晚开始，他将成为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影子，一个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孤狼。
第二天，一则内部通报，在“天盾”的最高层掀起了轩然大波。
“经查，‘天盾’行动组指挥官沈雁，在‘回声’叛国案中，存在重大失职和违纪行为。其擅自行动，违反保密条例，导致我方多名特工牺牲，对组织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经上级研究决定，即日起，暂停沈雁一切职务，隔离审查，以待后续处理。”
这份通报，措辞严厉，不留情面，几乎是给沈雁的职业生涯判了死刑。消息一出，整个“天盾”都震动了。没有人敢相信，那个曾经被誉为“天盾之矛”，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竟然会以这样一种耻辱的方式，黯然落幕。
林瑶是在行动组的会议上，听到这个消息的。当她听到“暂停职务，隔离审查”这八个字时，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无法相信，那个为了国家可以连命都不要的男人，那个在追悼会上发誓要为兄弟们报仇的男人，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我不信！这不可能！”她当场就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反驳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沈雁不是那样的人！”
主持会议的，是一位新上任的，表情严肃的副局长。他冷冷地瞥了林瑶一眼，说道：“林瑶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行。这是组织的决定，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沈雁的错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证据确凿，不容置疑。”
“证据？什么证据？”林瑶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无可奉告。”副局长面无表情地合上了文件夹，“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再讨论此事。关于沈雁的一切，都将作为绝密档案封存。都听明白了吗？”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看着林瑶那张写满了不甘和愤怒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们同样不相信沈雁会出问题，但组织的铁律，无人可以违抗。
散会后，林瑶像一头发怒的母狮，直接冲进了那位白发老人的办公室。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敲门就闯了进去。
“首长！您必须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将那份内部通报狠狠地拍在老人的办公桌上，眼中噙满了泪水，“沈雁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这不公平！”
老人正戴着老花镜，批阅着文件。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像孙女一样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瑶，你太冲动了。”他摘下眼镜，平静地说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回去，做好你自己的工作。”
“我的工作？”林瑶惨笑一声，“我的搭档，我的战友，现在不明不白地被隔离审查，生死未卜，您让我怎么安心工作？您知道他为了抓到‘回声’，付出了多少吗？您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吗？现在倒好，‘回声’抓到了，他却成了替罪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放肆！”老人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这是在跟谁说话！一个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是在质疑组织的决定吗？”
林瑶被老人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震慑住了。她认识老人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她愣在原地，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老人终究还是心软了。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小瑶，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能知道。你只需要相信，组织是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沈雁的事情，自有公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行动组，继续追查‘共济会’的线索，不能让沈雁用命换来的局面，功亏一篑。”
“可是……”
“没有可是！”老人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再次变得坚定，“这是命令！现在，你出去。”
林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老人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她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她只能擦干眼泪，失魂落魄地敬了一个礼，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她不知道，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老人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鱼已入网，准备收线。启动‘风筝’计划。记住，从现在开始，沈雁的代号是‘风筝’，他是我们放入敌人内部的，唯一的眼睛。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他。”
……
夜色如墨。
城西，七号废弃仓库。这里曾经是一个繁忙的物流中转站，但随着城市的扩张和产业的转移，早已被废弃多年。巨大的仓库主体，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沉默而压抑。仓库的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铁锈和脱落的油漆，几扇破损的窗户，像巨兽空洞的眼窝，在夜风中发出“呜呜”的哀鸣。仓库周围，杂草丛生，一人多高的野草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无数的毒蛇在草丛中穿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尘土和腐烂植物混合在一起的难闻气味。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仓库的大门前。车灯熄灭，沈雁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整个人都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他抬头看了一眼这栋如同鬼屋般的仓库，眼神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知道，这里，就是他踏入深渊的第一站。
仓库的铁门虚掩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沈雁没有犹豫，推开沉重的铁门，走了进去。
仓库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和空旷。高大的穹顶上，悬挂着几盏昏暗的应急灯，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木箱和生锈的铁架，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一阵冷风从破损的窗户灌了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发出“呼呼”的声响，像是有无数的冤魂在低语。
沈雁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带着回音。
他走到仓库的中央，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这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他头顶上方，一个巨大的集装箱顶上，突然亮起了两道刺眼的强光。那是两盏大功率的探照灯，光柱像两把利剑，瞬间将沈雁锁定在了原地。
“你很准时，提修斯。”
一个经过电子处理的，分不清男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阵阵回音。这声音冰冷而没有感情，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沈雁眯起了眼睛，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等待审判的雕像。
“欢迎来到‘共济会’。从今天起，你将获得新生。”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不过，在正式接纳你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入会仪式。”
话音刚落，仓库四周的阴影里，突然走出了十几条黑影。这些人全都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戴着遮住全脸的战术头盔，手中端着最新式的突击步枪，枪口上黑洞洞的激光瞄准器，像十几点致命的红光，全部锁定在了沈雁的身上。
他们移动的动作，悄无声息，配合默契，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顶尖杀手。
“你的投名状，我们已经收到了。‘天盾’的英雄，沦为阶下囚，这出戏，很精彩。”那个电子合成音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但是，我们怎么能确定，你不是‘天盾’放出来的一条，想要咬人的狗呢？”
沈雁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而冰冷：“我不需要向你们证明什么。是你们找到了我，不是我选择了你们。如果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那我想，我们的合作，可以到此为止了。”
说完，他竟然转身，作势要离开。
“站住！”那个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情绪波动，“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沈雁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我只跟能做出决定的人谈。藏头露尾的鼠辈，没资格跟我对话。让‘主教’出来见我。”
“你放肆！”
“你没有资格见‘主教’！”
“杀了他！”
四周的那些黑衣杀手，似乎被沈雁的狂妄激怒了，纷纷发出愤怒的低吼。
“都给我闭嘴！”那个电子合成音呵斥住了手下，然后再次转向沈雁，“你很有胆量，提修斯。我开始有点欣赏你了。”
“好吧，既然你想玩点刺激的，那我就成全你。”
声音落下，沈雁对面的一个巨大的集装箱，突然发出了“轰隆”的巨响，一侧的箱门，缓缓地向上升起。
一个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条，浑身是血的人，出现在了沈雁的面前。
当看清那个人的脸时，沈雁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个人，竟然是张谦！
他不是应该在“天盾”的秘密医院里，接受最高级别的保护和治疗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很惊讶，是吗？”那个电子合成音充满了戏谑的味道，“你以为你把他藏得很好？提修斯，你要记住，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共济会’不知道的秘密，也没有我们带不走的人。”
“现在，你的入会仪式，正式开始。”
一把手枪，从集装箱的顶上，被人扔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在了沈雁的脚边。
“杀了他。”
那个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魔鬼敕令，冰冷而残酷。
“用你亲手救下来的人的鲜血，来洗刷你的过去，来证明你对‘共济会’的忠诚。”
“杀了他，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否则，你们两个，今天就一起死在这里。”
所有的探照灯，都聚焦在了沈雁和张谦的身上。周围的十几支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雁看着椅子上拼命挣扎，眼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的张谦，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撕裂成了两半。
他知道，这是“主教”对他的最后考验。一个血淋淋的，没有人性的考验。
他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把手枪。冰冷的金属质感，从手心传来，一直凉到了心底。
他抬起头，看向集装箱上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要穿透那片黑暗，看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魔鬼的脸。
然后，他转过身，将枪口，缓缓地对准了张谦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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