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萧曦和萧曦的哭声是在凌晨最黑暗的时刻响起来的。
不是那种被噩梦惊醒的啜泣,而是撕心裂肺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扯掉一块的嚎啕大哭。两个五岁的孩子,几乎在同一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往外涌。
“父皇——!!母后——!!!”
萧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好像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她怀里的布兔子被扔到地上,那只缺了半边的耳朵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可怜。
萧曦则咬着嘴唇,拼命想憋住哭声,但眼泪根本不听使唤,大颗大颗往下掉。他紧紧攥着胸前发烫的玉佩,小胸脯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守夜的乳母和宫女吓坏了,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又是拍背又是哄劝,可两个孩子根本听不进去。他们的哭声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绝望,那是血脉深处最本能的感应——
断了。
那条连接着他们和父母的无形纽带,在某个遥远的维度,彻底断裂了。
“殿下,不哭了不哭了……”乳母急得满头大汗,“陛下和皇夫只是出远门了,过阵子就回来……”
“骗人!”萧曦哭喊着,小脚丫在床上乱蹬,“曦曦感觉到了!父皇母后……不见了!不见了!”
她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一直照在身上的阳光突然熄灭,就像耳朵里一直能听到的温柔心跳突然停止,就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默片,所有的颜色和声音都被抽走了。
萧曦则死死盯着窗外皇陵的方向。五岁的孩子还无法理解“牺牲”、“维度”、“净化”这些复杂的词汇,但他继承的【镜心】雏形,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温暖的光,爆发了。
然后,消失了。
连带着他最熟悉的两个气息,一起消失了。
“曦殿下……”宫女试图抱起他,却被小家伙用力推开。
“走开!”萧曦红着眼睛,第一次对宫人发火,“我要去找父皇母后!”
他光着脚跳下床,跌跌撞撞往外跑。萧曦见状也挣扎着要下床,两个乳母拦都拦不住。
关键时刻,顾青眉冲了进来。
她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头发有些凌乱,但声音依旧沉稳:“曦儿,曦曦,停下。”
两个孩子同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眼睛里全是泪水。
顾青眉蹲下身,张开双臂。萧曦立刻扑进她怀里,哭得更凶了。萧曦则站在原地,倔强地咬着嘴唇,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顾姨姨,”萧曦抽抽噎噎地问,“父皇母后……是不是不要曦曦了?”
“不是。”顾青眉抱紧她,声音有些发颤,“他们……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了。重要到……可能会离开很久。”
“多久?”
顾青眉答不上来。
萧曦却忽然开口:“是不是……回不来了?”
这话问得太直接,太锋利,像一把小刀,把房间里所有大人勉强维持的镇定都划破了。乳母和宫女们纷纷别过脸,有人已经开始抹眼泪。
顾青眉深吸一口气,把萧曦也拉进怀里,一手抱一个,轻声说:“姨姨不知道。但姨姨知道,你们的父皇母后,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们的人。他们就算离开,也一定……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们。”
“那他们为什么不说话?”萧曦哭着问,“曦曦喊他们,他们都不应……”
“可能是因为……太远了。”顾青眉努力找着孩子能理解的词汇,“就像站在山这边喊山那边的人,声音传不过去。”
“那曦曦可以爬山过去!”
“那座山……”顾青眉闭上眼睛,“太高了。”
高到凡人穷尽一生,也无法逾越。
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两个孩子压抑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萧曦忽然从顾青眉怀里挣出来。他走到窗边,踮起脚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已经不一样了。
“母后说过,”他轻声说,像在对自己说,又像在对看不见的人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曦儿就是男子汉,要保护妹妹,要……要当个好皇帝。”
他转过身,看向顾青眉:“顾姨姨,父皇母后不在了,对吗?”
顾青眉喉咙发紧,许久,才缓缓点头。
“那……”萧曦吸了吸鼻子,挺起小胸膛,“从现在起,我就是皇帝了。”
这话从一个五岁孩子嘴里说出来,本该显得可笑。可此刻,房间里没有人笑得出来。
因为那双还带着泪光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正在苏醒——不是孩童的天真,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一种被迫一夜长大的、属于帝王的责任感。
萧曦也止住了哭声,呆呆地看着哥哥。
“曦哥哥……”
“曦曦不怕。”萧曦走过去,握住妹妹的手,“父皇母后不在,哥哥保护你。”
他的手掌很小,很软,还很凉。但握紧的力道,却莫名让人安心。
萧曦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哇”一声又哭出来,但这次不是绝望的哭,而是扑进哥哥怀里,紧紧抱住他。
“曦哥哥不许骗人……”
“不骗人。”
“拉钩……”
“拉钩。”
两只小手的小指勾在一起,用力晃了晃。
阳光终于完全升起,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相拥的两个小小身影,也照亮了顾青眉眼中的泪水。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那个追着谢玄满皇宫跑的长公主,那个在朱阙台夜夜笙歌的荒唐殿下,那个登基时风华绝代的女帝——
真的,不在了。
留下的,是两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和一个需要他们扛起的、伤痕累累的江山。
但……
顾青眉擦去眼泪,站起身,对乳母和宫女吩咐:“伺候两位殿下更衣洗漱。半个时辰后,我要带他们去……见见该见的人。”
她需要让孩子们明白,他们的父母,是为了什么离开的。
也需要让某些人明白,这江山,还有继承人在。
门外,沈孤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他沉默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像一尊守护的雕像。
当顾青眉牵着两个孩子走出来时,沈孤月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清晰:
“臣沈孤月,参见陛下,参见长公主殿下。”
萧曦的脚步顿了顿。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将军,看了很久,然后,伸出小手,轻轻放在沈孤月低垂的头上。
“沈将军,”五岁的小皇帝说,声音稚嫩,却字字清晰,“父皇母后不在的时候……”
“请你,帮帮朕。”
沈孤月浑身一震。
许久,他深深俯首:
“臣,万死不辞。”
朝阳完全升起,照亮了这座刚刚失去心脏、却必须继续跳动下去的宫殿。
而在宫殿深处,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萧玉镜临走前放在孩子们枕下的那两枚玉佩,正散发着微弱的、温润的光。
像在告别。
也像在……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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