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遗址的空腔中，萧衡的哭声久久回荡。
林悠然紧紧抱着儿子，眼泪无声滑落。萧景澜站在一旁，拳头紧握，指节发白。虽然与萧绝只相处了短短时间，但那孩子最后的牺牲，如同重锤击在每个人心上。
“哥哥是为了我……”萧衡哽咽着，三四岁孩童的身体颤抖如风中落叶，“他说……让我活下去……”
“衡儿。”萧景澜蹲下身，将妻儿一起拥入怀中，“你哥哥的选择，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三天——我们必须在这三天内做好准备。”
林悠然擦去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的，三天。萧绝用最后的生命加固封印，换来了这宝贵的三天。他们不能辜负这份牺牲。
“外面情况如何？”她问。
萧景澜感应着墨狼剑的震动——剑身与北境军有特殊联系，能传递大致信息：“漠北联军已经开始攻击遗址入口。但建木遗址的防御不是凡人能轻易攻破的，他们暂时进不来。不过……”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我能感觉到，外面不止漠北联军。还有几股强大的气息，其中一股……很熟悉。”
“是三眼教教主。”萧衡忽然开口，小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恢复清明，“他也来了。而且他手里……有东西在呼唤我体内的源暗种子。”
源暗种子！林悠然心中一紧：“那颗种子还在？”
“在，但被哥哥的力量暂时压制了。”萧衡指着自己的心口，“哥哥最后注入我体内的力量，形成了一层保护膜，将种子包裹起来。但只能维持三天。三天后，种子会破壳而出，到时候……”
到时候，源暗之主就能通过种子直接侵蚀他的意识，甚至夺舍他的身体。
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林悠然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坚定，“出去联合所有力量，在月蚀之夜前做好万全准备。苏公子和莫老还在外面等我们，北境的援军应该也快到了。”
萧景澜点头，看向法阵。第四重圆环已经黯淡，但通往第五层的入口并未出现——显然，萧绝的变故打乱了试炼的正常流程。
“怎么出去？”他问。
萧衡走到空腔边缘，小手按在藤蔓墙壁上。灰白色的混沌之力注入，墙壁缓缓分开，露出一条向上的阶梯。阶梯尽头是柔和的白光。
“建木在为我们开路。”萧衡轻声说，“它知道……时间紧迫。”
三人不再犹豫，迅速登上阶梯。阶梯比想象中更长，每上一级，周围的压力就减轻一分，仿佛从深海逐渐浮上水面。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了一道光门。
穿过光门，眼前景象骤变——他们回到了沉剑渊的湖面上方，脚下是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青玉门依旧矗立。但此刻，青玉门周围已是一片战场！
漠北联军的数十艘战船将漩涡团团围住，箭矢如雨点般射向青玉门。但门周围有一层淡青色的光罩，箭矢触及光罩便被弹开，无法伤及分毫。
战船船头，那个身穿狼皮大氅的老者——漠北三大部落共同推举的大萨满——正高举着苍狼之瞳。眼球状宝石散发出惨白的光芒，光芒如探照灯般在湖面上扫视，最终锁定在刚刚现身的萧景澜三人身上。
“圣子！”大萨满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苍狼之神在上！圣子果然在这里！”
他身后，数千漠北战士齐声怒吼，声震湖面。这些战士大多身材魁梧，脸上涂着图腾油彩，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更可怕的是，他们身上都缠绕着淡淡的黑气——那是源暗之力侵蚀的迹象。
“他们都被污染了。”萧衡低声道，“苍狼之瞳本是狼神圣物，但现在被源暗污染，反过来控制了大萨满和这些战士。”
萧景澜将妻儿护在身后，墨狼剑出鞘：“能净化吗？”
“可以试试，但需要时间。”萧衡小手结印，额头的混沌印记亮起灰白光芒，“我现在力量不够，只能暂时驱散他们身上的黑气，无法彻底净化苍狼之瞳。”
就在他准备出手时，湖面另一端忽然传来震天的战鼓声！
数十艘快船破浪而来，船头飘扬着北境的黑色狼旗和江南苏家的青色竹旗！为首一艘船上，秦风持刀而立，身边站着苏淮安和莫老。而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北境援军——整整五千精锐！
“王爷！王妃！”秦风的声音穿透战场，“末将率北境铁骑前来接应！”
援军来得正是时候。漠北联军见势不妙，立刻调转船头，准备迎战。大萨满却死死盯着萧衡，手中苍狼之瞳光芒更盛：
“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圣子！”
大战一触即发。
萧景澜当机立断：“秦风，你带人挡住漠北联军。苏公子，莫老，掩护我们撤退到安全地带。衡儿，你节省力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
命令迅速执行。北境战船与漠北联军撞在一起，刀光剑影，喊杀震天。苏淮安和莫老则驾船冲开一条血路，来到萧景澜三人身边。
“王妃！小世子！”莫老老泪纵横，“你们平安就好！”
苏淮安快速检查林悠然和萧衡的状况，脸色凝重：“王妃气血亏空更严重了，必须立刻静养。小世子体内的力量……很不稳定，有爆发的迹象。”
“先离开这里。”萧景澜抱起林悠然，萧衡被莫老接过。几人登上苏家的快船，在数艘护卫船的掩护下，朝着太湖西岸疾驰。
漠北联军想追击，但被秦风死死拖住。大萨满愤怒咆哮，苍狼之瞳射出一道惨白光束，直追萧衡所在的船只！
光束速度太快，眼看就要击中船尾。萧衡忽然回头，眼中金、银、青三色光芒同时亮起，额头混沌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灰白光华！
“散。”
一字吐出，光束如冰雪消融，瞬间溃散。
但萧衡也闷哼一声，嘴角溢出淡金色的血液——那是圣莲血脉的本源精血！
“衡儿！”林悠然惊叫。
“我没事……”萧衡小脸苍白，“只是强行催动力量，反噬了一下。娘亲别担心……”
话未说完，他已昏倒在莫老怀里。
船队安全撤回竹影居。
林悠然被安置在卧房静养，萧衡则被苏淮安紧急施针治疗。孩子体内三股力量因为刚才的爆发而紊乱，在经脉中横冲直撞，若不是混沌印记本身有平衡之效，恐怕早就经脉尽碎。
“必须尽快让他完成建木试炼。”苏淮安收针后，沉声道，“只有建木传承能帮助他完全掌控三种力量，否则这样爆发下去，他撑不过三天。”
萧景澜站在床边，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感。他是北境战神，能率领千军万马破敌，却无法替儿子承受这些痛苦。
“遗址第五层，必须去。”他做出决定，“但悠然现在的身体……”
“我能去。”林悠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扶着门框站着，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坚定，“圣莲血脉是进入遗址的关键，我必须陪衡儿进去。而且……”她看向萧景澜，“我们一家人，不能再分开了。”
萧景澜走到她身边，扶住她颤抖的身体：“可是你的身体……”
“我有青竹令和圣莲血脉护体，恢复得比常人快。”林悠然勉强笑了笑，“而且苏公子的药很有效，我已经好多了。最重要的是……我不放心衡儿一个人。”
她走到床边，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萧衡在昏睡中似乎感应到母亲的触碰，小眉头舒展了些许。
就在这时，萧衡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异色眸子此刻黯淡无光，但眼神清明：“爹，娘，我……看到了哥哥。”
“什么？”
“在昏迷中，我感应到了哥哥的意念。”萧衡的声音很轻，“他说……他在封印中暂时压制了源暗之主的意识，但最多只能撑三天。三天后的月蚀之夜，源暗之主会强行冲破封印。到时候，它第一个目标是我，因为我是完美的容器。但如果我们能在它冲破封印前，进入归墟之眼的核心，用建木传承的力量……”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将封印彻底加固，或者……将源暗之主彻底消灭。”
这个信息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归墟之眼的核心在哪里？”萧景澜问。
“就在遗址第七层。”萧衡回答，“但通往第七层的路，需要先通过第五层和第六层的试炼。而且……哥哥说，第七层有建木留下的最后手段——‘建木之心’。如果能得到建木之心的认可，就有可能重铸建木，永久封印源暗。”
希望，终于出现了一线光明。
但时间依旧紧迫。三天，要通过三重试炼，还要找到并得到建木之心的认可，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试试。”林悠然握住儿子的手，“衡儿，你准备好了吗？”
萧衡点头，眼中闪过不属于孩童的坚毅：“准备好了。为了哥哥，为了爹娘，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成功。”
一个时辰后，三人再次来到沉剑渊。
漠北联军和北境援军的战斗已经暂时停歇——双方都伤亡惨重，需要休整。但漠北战船依旧在远处游弋，显然没有放弃。
青玉门依旧矗立在漩涡中心，门上的光罩依旧坚固。但细心观察会发现，光罩的色泽比之前黯淡了些许，显然在刚才的攻击中有所消耗。
“遗址的防御不是无限的。”苏淮安担忧道，“如果漠北联军持续攻击，最多一天，光罩就会被攻破。”
“那就一天内解决问题。”萧景澜目光如炬，“秦风，你带人守住这里，无论如何不能放漠北联军靠近。苏公子，莫老，外面就交给你们了。”
“王爷放心。”秦风抱拳，“除非末将战死，否则绝不会让敌人踏进遗址半步。”
苏淮安也点头：“我会调制最强的疗伤和恢复丹药，等你们出来。”
没有更多告别的话，萧景澜抱起萧衡，林悠然紧随其后，三人再次踏上青莲引路，朝着青玉门飞去。
这一次，门上的建木雕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枝叶纹路齐齐亮起，门扉无声打开，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归来。
穿过门扉，三人直接出现在了第四层的空腔中——法阵依旧在缓缓旋转，但第四重圆环已经黯淡。而通往第五层的入口，则出现在了空腔另一端，那是一道完全由光芒构成的门户。
“第五层，‘问心’。”萧衡回忆着传承信息，“这一层没有外力考验，只有内心的拷问。必须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欲望、执念，才能通过。”
听起来简单，实则最是凶险。人心是最复杂的迷宫，一旦迷失其中，可能永远无法走出。
“我先走。”萧景澜率先踏入光门。
光芒吞没他的身影，片刻后，光门恢复平静。
“爹通过了。”萧衡感应着，“他在里面面对的是……北境失守、将士全灭的恐惧。但他扛过来了。”
林悠然深吸一口气，也踏了进去。
她面对的幻境是京城——父亲林尚书被周成安害死，萧景澜被迫另娶她人，而她抱着刚出生的衡儿，在冰冷的靖王府后院孤独终老。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被抛弃，失去所有亲人。
但幻境中的林悠然没有崩溃。她看着怀中哭泣的婴儿，轻声说：“衡儿，娘在。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们，娘也会保护你。”
幻境破碎。她通过了。
轮到萧衡时，孩子犹豫了一下。林悠然握住他的手：“别怕，娘陪着你。”
两人一起踏入光门。
第五层的空间是一片纯白。
白得没有边界，没有方向，甚至没有上下之分。萧衡和林悠然悬浮在这片纯白中，周围开始浮现出影像——
那是萧绝被黑色太阳吞噬的画面，一遍遍重放。
“哥哥……哥哥是为了我……”萧衡喃喃自语，小小的身体开始颤抖。
影像变幻，变成了更恐怖的场景：萧衡被源暗之主夺舍，亲手杀死了父母；整个世界陷入黑暗，所有生灵化为枯骨；建木彻底崩塌，再无重铸的可能……
“不……不要……”萧衡捂住眼睛，但影像直接出现在他脑海中。
林悠然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衡儿，看着娘。那些都是假的，是幻境在利用你的恐惧。”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萧衡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万一我真的控制不住，被源暗夺舍，伤害了爹娘，毁灭了世界……那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过沉重，沉重到林悠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纯白空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是萧绝！
但此时的萧绝不再是七八岁男孩的模样，而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身穿白衣，额头的印记完整而明亮，眼中金黑分明，神情温和。
“弟弟。”他开口，声音清朗，“你在害怕未来。”
“哥哥……”萧衡呆呆地看着他，“你不是……”
“我被吞噬了，但意识还在。”萧绝微笑，“源暗之主想消化我需要时间，在这期间，我还能以这种形式出现。虽然坚持不了多久，但足够告诉你一些事。”
他走到萧衡面前，蹲下身：“听着，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你会成为什么，取决于你现在相信什么。如果你相信自己会失败，那你就会失败。但如果你相信自己能成功，能控制住体内的力量，能保护重要的人——那你就会成功。”
“可我只是个孩子……”萧衡哽咽，“我……我害怕……”
“害怕是正常的。”萧绝摸摸他的头，“我也害怕过。在黑暗中独自待了三百年，每一天都在害怕。但母亲留给我一句话，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他直视着萧衡的眼睛，一字一顿：
“爱比恐惧更强大。你拥有的爱越多，能战胜的恐惧就越多。”
话音落下，萧绝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他看向林悠然，深深一礼：“谢谢您……愿意做我的母亲。虽然只有短短时间，但足够了。”
“绝儿……”林悠然眼泪落下。
“弟弟，记住，三天后的月蚀之夜，我会在归墟之眼核心等你们。”萧绝最后说道，“到时候，我们一起……给这个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
他完全消失了。
纯白空间开始崩塌，显露出第五层的真实面貌——那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书架高不见顶，上面摆满了发光的书籍。每一本书都记载着一段历史，一个故事，一种可能。
而在图书馆中央，悬浮着一颗晶莹的水晶。水晶中，封存着一滴暗金色的血液——那是萧绝留下的最后礼物。
萧衡走上前，小手触碰水晶。水晶碎裂，血液融入他的额头混沌印记。
那一瞬间，他全身光芒大盛！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从三四岁变成五六岁，再变成七八岁……最终定格在十岁左右的少年模样。
他睁开眼睛，眼中金、银、青三色完美平衡，再无异样。额头的混沌印记也稳定下来，散发着温润而强大的气息。
第五层试炼，“问心”，通过。
但就在这时，整个遗址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图书馆的书架纷纷倒塌，地面裂开无数缝隙。
一个阴冷而狂笑的声音从裂缝深处传来：
“找到了……终于找到你了……完美的容器……”
那是源暗之主的声音！
它竟然已经渗透进了建木遗址！
更可怕的是，萧衡额头刚刚稳定的印记，忽然又开始闪烁，一丝黑气从印记中心渗出……
林悠然大惊失色，而通往第六层的入口，此刻就在图书馆尽头，却被一道黑色的屏障完全封锁。
时间，还剩两天半。而他们，被困在了第五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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