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从无尽的戈壁滩上刮过，卷起亿万颗黄沙，如同亿万把细小的、永不停歇的锉刀，打磨着天地间的一切。远山在热浪中扭曲变形，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大地干裂，除了零星的、生命力顽强的骆驼刺和芨芨草，便只有被风蚀得千奇百怪的雅丹地貌，沉默地诉说着岁月的严酷。
一支特殊的队伍，便是在这样一片死寂的黄色背景下，艰难地行进着。他们没有商队的驼铃悠扬，也没有军队的甲胄鲜明。队伍中多是些穿着粗布短打、皮肤黝黑的汉子，身上背着各式各样奇特的工具——并非锄头犁铧，而是罗盘、水平尺、绳规，以及一些闪烁着微弱金属或玉石光泽、刻满了复杂纹路的器物。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朴实如同老农，却有一双异常明亮和坚定眼睛的男子，他便是被尊称为“工圣”的石坚。
石坚身后，是数十名追随他修习“工道”的弟子。他们的文气，不同于林知文的堂皇正大，也不同于王语嫣的灵动开阔，更迥异于师妃暄的锋锐纯粹。他们的文气，沉凝、坚实，带着泥土与金属的气息，仿佛与大地、与岩石、与水流有着天然的亲和。
“师父，这地方……当真能有水？”一个年轻弟子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望着眼前无垠的荒漠，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他们从繁华的中原而来，此地的荒凉远超想象。
石坚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滚烫的沙子，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流走。然后，他闭上眼睛，将手掌深深按入沙地之中。一股沉浑厚重的文气，如同植物的根系，以他手掌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向下、向四周蔓延开去。
弟子们屏息凝神。他们知道，师父在以自身独特的“地脉感应”之术，探寻这片死寂大地深处可能存在的生机。
片刻之后，石坚睁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芒。“有。”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地下有水脉，自祁连雪山而来，潜行于深层沙石之下，只是埋藏极深，难以汲取。”
他站起身，指向远处一片地势较低、隐约能看到些许白色盐碱渍的区域：“以此处为始，我们开凿‘坎儿井’。”
“坎儿井？”弟子们面面相觑，这是个陌生的词汇。
“非是寻常水井。”石坚解释道，一边用树枝在沙地上勾勒出简图，“乃是由竖井、暗渠、明渠、涝坝四部分组成。我们先每隔一段距离，向下开凿竖井，作为定位、通风和出土之用。然后，在底部挖掘互相连通的暗渠，将深处的地下水引出来。最后，暗渠通至地面，变为明渠，引水灌溉，汇聚于涝坝蓄存。”
原理简单，但在这片生命禁区实施，无异于痴人说梦。地下情况不明，沙土松散易塌，深度惊人，人力如何能够？
“人力有穷，而文道无限。”石坚看着弟子们，“我等工道文气，可固沙土，可辨岩层，可引水脉，可增耐力。此井，非以蛮力开凿，乃以文气，与大地共鸣，请水而出！”
信念，如同在荒漠中投下的一颗种子，开始生根。
勘探定位开始了。弟子们两人一组，手持特制的“寻水罗盘”，将自身那微弱的工道文气注入其中，罗盘上的指针不再仅仅指向南北，而是开始微微震颤，指向地下水流气息最活跃的方向。他们如同大地的医生，以文气为听诊器，探寻着深藏的地下水脉。
开凿竖井是最危险也是最考验意志的环节。弟子们轮番下到数十米甚至上百米深的井底，四周是随时可能坍塌的沙土壁。他们运转工道文气，手掌按在井壁上，那沉凝的气息渗透进去，如同无形的粘合剂，让松散的沙土暂时变得紧实。同时，他们以特定的韵律挥动镐头，每一次落下，都带着文气的震荡，巧妙地瓦解岩层，而非硬碰硬地蛮干。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文气运转的微弱光芒，以及镐头与岩石碰撞的、富有节奏的叮当声。
挖掘暗渠更是对耐心和技术的极致考验。在漆黑的地下，仅凭感觉和文气指引，保持方向，沟通各个竖井。有时会遇到坚硬的岩层，进度缓慢；有时会遭遇渗水或小范围的塌方，险象环生。但工道弟子们以惊人的毅力和对文气的精妙操控，一步步向前推进。
石坚坐镇中央，统筹全局。他不仅要以自身强大的文气稳定那些最危险的井段，更要不断调整方案，解决遇到的各种难题。他的额头添了许多皱纹，鬓角也染了风霜，但眼神却愈发灼亮。
时间一天天过去，竖井一口口加深，地下的暗渠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被渐渐唤醒，连接成型。
当第一条暗渠终于打通，清澈冰凉的地下水，顺着渠壁汩汩流淌而出，通过明渠，涌入早已准备好的涝坝时，所有参与工程的弟子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那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光芒的水流，看着它浸润干裂的土地，看着涝坝中的水位一点点上涨，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然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嚎叫，接着，所有人都疯了似的欢呼起来，相互拥抱，泪流满面。那泪水混合着汗水和泥污，却比任何宝石都更璀璨。
水，生命之源，在这片被死神统治的土地上，被他们用文气与双手，硬生生“请”了出来！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周边。那些世代居住于此、饱受干旱之苦的边民、戍卒，起初是难以置信，随后是蜂拥而至。当他们亲眼看到那碧波荡漾的涝坝，看到清水顺着新修的沟渠流向龟裂的田地时，他们跪倒在地，向着石坚和工道弟子们叩首，高呼着“活菩萨”、“文道圣人”。
石坚扶起那些激动的边民，只是朴实地说：“此乃文道之力，亦是你我众人合力之功。”
有了水，一切便开始不同。绿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原本黄沙遍地的区域，被开垦出片片良田，种上了耐旱的作物。树木开始扎根，引来飞鸟。原本死寂的河西走廊角落，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石坚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脚下那片由他和弟子们亲手创造的绿色，望着远处依旧苍茫但已不再令人绝望的戈壁。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条水渠，一片绿洲。这是文道扎根于大地的证明，是工道改变现实的力量彰显。
这条以文气开凿的坎儿井，如同一条绿色的血脉，开始在这片古老而干渴的土地上搏动。工圣的远征，首战告捷，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通往西域的道路，正在这文气与汗水的浇灌下，悄然变得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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