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蟠灰溜溜离去，如同丧家之犬，在落云镇青石板上投下一道仓惶而屈辱的影子。围观的镇民们却并未立刻散去，一道道目光胶着在陈记杂货铺门口那抹纤细的身影上，惊疑、好奇、一丝不敢宣之于口的快意，还有深深的探究，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沈月却恍若未觉，她转身，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针尖对麦芒的交锋只是拂去衣角的一粒微尘。她对陈贵微微颔首：“陈掌柜，麻烦暂且应付一下外面。”
陈贵此刻对这位看似柔弱的“远房侄女”已是心服口服，连忙应声，跛着脚走到门口，对着尚未散去的人群拱拱手，说着些“多谢乡亲们关切，小事已了”的场面话。
沈月则与青鸾重新回到后院账房。
“狐假虎威，空城计唱得不错。”青鸾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细听之下，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不过，顾蟠蠢钝，其父顾隆昌却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你这套说辞，唬得住一时，唬不住一世。他必会派人查你底细。”
“我知道。”沈月唇角弯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精密的算计，“我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在他查清楚我‘底细’之前，我们必须站稳脚跟，让他即便知道了虚实，也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弹。”
她需要的，是尽快展现出足以让地方豪强忌惮的价值，或是编织出一张能将他们暂时束缚住的利益之网。而这一切，都需要启动资金和初始的资本。
“青鸾姐姐，”沈月看向青鸾，语气变得直接，“少主教我的《蛰龙诀》晦涩深奥，非一日之功。当下，赚钱、建立据点、收集情报才是重中之重。我们需要立刻开始制作香皂。”
青鸾点头：“原料我已按你之前所列清单，命人备了一部分在此处。”她指了指墙角几个麻袋和瓦罐，“猪油、火碱（草木灰提纯所得）、粗盐、还有一些花瓣干草。工具简陋，只有寻常锅灶木模。”
“足够了。”沈月眼神一亮，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扫描可用的材料。她挽起袖子，露出两截莹白如玉的手腕，动作却毫无娇柔之气，利落得好似久经沙场的工兵，“第一步，提纯火碱液，这一步有腐蚀性，我亲自来。陈掌柜处理完外面，请他来帮忙生火控温。”
很快，小小的后院灶间便忙碌起来。沈月指挥若定，青鸾沉默地打下手，递送物品，眼神却时刻警惕地关注着四周。陈贵安置好外面，也赶紧进来帮忙烧火，他看着沈月那双看似不沾阳春水的手，熟练地操作着那些他看不懂的流程，眼神愈发敬畏。
油脂融化，碱液混合，搅拌，皂化反应在高温下缓慢进行……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气味。沈月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被她随意用袖口擦去。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周旋于权贵之间的孤女，而是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领域——掌控过程，创造价值。这种熟悉的掌控感，让她暂时忘却了身处异世的惶惑与这具身体带来的别扭。
青鸾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见过不少能人异士，但如沈月这般，将一种从未见过的“技艺”如此条理分明、笃定自信地施展出来的，却是头一遭。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她手中摆弄的不是油碱，而是足以倾覆天下的权柄。
经过一番忙碌，混合液渐渐变得粘稠，沈月加入粗盐（盐析），又倒入捣碎的花瓣干草粉末，最后将皂液倒入几个简陋的木模之中。
“接下来，就是等待它凝固、脱模、晾晒了。”沈月松了口气，看着那几个其貌不扬的木模，眼神灼灼，仿佛看着未来的金山银山。
“这东西…真能如你所说，堪比宫廷贡品，引得贵人争抢？”陈贵看着那几盆灰乎乎、黏糊糊的东西，实在难以将其与“金贵”二字联系起来。
“拭目以待吧。”沈月自信一笑，“陈掌柜，这两日，还需你帮忙寻几个信得过、手脚麻利又口风紧的妇人，最好是家境贫寒急需银钱、或受过顾家欺压心中有怨的。工钱可以给得比市面高两成。我们的小作坊，得尽快开起来。”
“哎，好，好！”陈贵连忙应下。
事情初步安排妥当，沈月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蛰龙诀》那微弱的内息似乎消耗殆尽，身体传来阵阵虚软。她借故回到账房内间休息，再次尝试运转那坑爹的内功心法。
这一次，不知是否因为精力消耗过大，心神反而更容易沉静下来。那丝微弱的气流似乎比之前明显了一点点，如同初春冰面下第一道融化的细流，沿着某种玄妙的路径缓缓游走，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滋养着疲惫的四肢百骸。
“看来，这练功还得累个半死才有效果？”沈月内心吐槽，却也不敢怠慢，努力维持着那点微弱的感应。
就在这时，后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叩击声，三长两短，颇有规律。
青鸾眼神一凛，无声无息地掠至门边，低声问：“谁？”
“疾风送信。”门外是一个压低了的陌生男声。
青鸾拉开一道门缝，接过对方递来的一小截细竹管，那人旋即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巷弄尽头。
青鸾关好门，检查了一下竹管并无异常，这才递给闻声出来的沈月。
沈月捏开竹管一端的蜡封，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展开，上面是萧煜那熟悉而沉稳的字迹，内容简短却分量千钧：
“奕王疑已悉尔脱身，麾下‘影鸦’活动频仍，江南路或有布网。落云镇非久安之地，速立根基，广布耳目，慎之。”
字迹旁，还画了一个极小的、抽象的乌鸦标记，透着不祥的气息。
沈月的心微微一沉。奕王的反应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影鸦”，听名字便是擅长追踪搜捕的力量。落云镇虽然偏僻，但绝非铜墙铁壁，自己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涌来，但沈月眼中并未露出怯懦，反而燃起更盛的斗志。她将纸条就着油灯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青鸾，”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我们的速度必须再快一点。不仅要赚钱，还要尽快织出一张能让我们提前感知危险的网。”
她沉吟片刻，对陈贵道：“陈掌柜，寻找妇人的事不变。另外，你再想办法，私下接触镇上的乞丐、货郎、还有往来于县城和邻镇的那些脚夫，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危险的事，只需要他们留意镇子附近是否有陌生的、行为可疑的外来人，尤其是身上可能有乌鸦标识的人。提供有用消息的，赏钱。”
陈贵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事情比想象中更严重，郑重应下：“沈姑娘放心，小老儿晓得轻重。”
接下来的两日，落云镇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水下却暗流涌动。
沈月几乎足不出户，守着那几块渐渐凝固的香皂，同时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规划着商业布局和情报网络的初步架构。青鸾则神出鬼没，时而暗中护卫沈月，时而外出，不知在执行何种命令。
陈贵则依计行事，很快便找来了三个妇人。一个是丈夫早逝、独自拉扯幼子、经常被顾家恶奴欺凌的寡妇张氏；一个是儿子被顾蟠纵马撞伤无钱医治、对顾家恨之入骨的孙婆婆；还有一个是家里田地紧挨顾家、常年被巧取豪夺、性子却最是泼辣敢骂的王婶。这三人都符合沈月的要求——有弱点可利用，有对顾家的怨气可驱使，且急需银钱。
当第一批香皂成功脱模，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隐约的花草气息，色泽温润，质地细腻时，三位妇人和陈贵都看直了眼。他们无法想象，那些平平无奇的东西，竟真能变成这般精致的物事。
沈月当场演示，用香皂洗手，那丰富的泡沫和洗后清爽留香的感觉，更是让几人惊叹不已。
“这…这真是神仙做的东西啊！”孙婆婆喃喃道。
“从今日起，你们便在此处工作，按件计酬，制作此物。工艺流程必须严格保密，任何人不得外泄，否则…”沈月目光扫过三人，虽未说完，但其中的冷意让三人齐齐一颤，连忙赌咒发誓绝不外传。
小作坊悄然运转起来。同时，陈贵也通过一些隐秘渠道，将沈月“高价收购特定消息”的风声放了出去，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几颗鱼饵。
这日傍晚，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怯生生地来到陈记杂货铺后门，对着陈贵低语了几句。陈贵脸色微变，立刻给了他几个铜板，转身匆匆找到沈月。
“沈姑娘，有消息了！镇子东头老槐树下，这两天来了个生面孔的货郎，卖些针线杂货，但眼睛总往人家里瞟，也不像真心做生意的。有人隐约看到他怀里掉出个木牌，上面…好像刻了个鸟头。”
沈月与青鸾对视一眼。
影鸦，来得真快！
第3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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