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像一头吞吐着浓烟的钢铁巨兽，咆哮着冲进了红旗村。
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村庄的寂静。
田间地头磨洋工的、家里纳鞋底的、村口闲聊的村民，全被这道惊雷般的声响震了出来。
人们丢下农具，从土坯房里伸出脑袋，惊疑不定地朝着村口那条唯一的土路涌去。
“天爷哎！那是个啥？！”
“是汽车！是县里来的大汽车！”
“乖乖……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铁家伙开到咱村里来！”
议论声、惊叹声、孩子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然而，当人群看清驾驶室里的人，以及车斗里堆积的货物时，所有的嘈杂都戛然而止。
开车的人，赫然是顾野！
他那辆破烂的二八大杠被随意丢在副驾驶座上。
他本人则单手搭着方向盘，指间夹着烟，姿态闲适得像是在开自家的拖拉机。
更让村民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的，是卡车后面，还跟着两个身穿正式军装，腰杆挺得笔直的年轻士兵！
车斗里……
我的老天爷！
巨大的油布没能完全遮盖住里面的东西，边角处，是手臂粗的乌黑钢筋，是码放整齐的青砖，还有一袋袋印着字的洋灰那是只有县里盖大楼才用得上的水泥！
顾野这是……把一座城搬回来了？！
卡车无视村口的人群，在无数道震惊、疑惑、恐惧的目光中，碾过土路，稳稳停在顾野家那片空旷的宅基地上。
顾野跳下车。
他看都没看周围越聚越多、几乎堵死道路的村民。
他对着那两个士兵点了点头。
两个士兵“唰”地一下，立正敬礼，随即一左一右，像两尊沉默的铁塔，守在卡车两侧。他们锐利的眼神扫视着众人，无声地警告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阵仗，让闻讯赶来的村支书李大山和会计赵铁算，腿肚子当场就软了。
完了。
他们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能让部队派车派兵护送，这顾野的来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顾野慢悠悠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在鞋底碾灭。
他这才转过身，环视眼前黑压压的人群。
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俯瞰蚁群的压迫感。
“各位乡亲。”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我顾野，要盖新房了。”
人群一阵骚动。
盖房子？
用这些东西盖房子？这是要盖一座炮楼吗？
“现在，需要人手。砌墙的、和泥的、上梁的、做木工的，都缺。”
顾野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弧度。
“我这儿的规矩，跟别处不一样。”
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来我这儿干活，一天三顿，管饱！顿顿是白面馒头，中午保证见荤腥！”
“轰！”
人群瞬间炸了！
白面馒头？还管饱？中午还有肉？！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这年头，就是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也没这么阔绰啊！
“第二！”
顾野竖起第二根手指，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
“工钱，一天一毛！当天干完，当天结清，绝不拖欠！”
如果说第一条是炸雷，那这第二条，就是一道天火！
一天一毛钱！
一个月就是三块！
这比县城正式工的学徒工资还高！
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呼吸粗重，死死盯着顾野，像是看着一座行走的金山。
“第三……”
顾野的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他拍了拍身后卡车上那鼓鼓囊囊的油布。
“活儿干得最好的那批人，房子盖完，除了工钱，有额外奖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花花绿绿的票证，随手一扬。
“一张永久牌自行车票！”
“一张蜜蜂牌缝纫机票！”
“十张全国粮票！”
“二十尺的确良布票！”
那些在阳光下闪烁着致命诱惑的票证，像一枚枚重磅炸弹，将所有村民最后一丝理智炸得粉碎。
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我！我报名！野哥，我会砌墙！我是咱村最好的瓦匠！”
“我！我！我力气大！和泥搬砖什么都能干！”
“顾野！选我！俺不要工钱，管饱就行！”
刚才还只是围观的人群，瞬间变成了汹涌的潮水，争先恐后地朝顾野涌来。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近乎癫狂的狂热，生怕晚了一秒，这天大的富贵就轮不到自己。
李大山和赵铁算被挤在人群外围，脸色煞白。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什么村支书，什么村干部，在这些白花花的馒头和硬邦邦的票证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顾野，只用了几句话，就成了红旗村唯一的、不容置喙的王！
“都给老子闭嘴！”
顾野一声暴喝，声如炸雷。
混乱的人群瞬间噤声。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望的脸，最后落在人群边缘、脸色惨白的赵铁算身上。
“赵会计。”他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赵铁算一个激灵，屁滚尿流地挤出人群，点头哈腰地跑到顾野面前：“哎，哎，野哥，您吩咐！”
“招工的事，你来登记。”顾野淡淡说道，“谁家劳力壮，谁手艺好，你心里有数。办砸了，你知道后果。”
赵铁算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您放心！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他知道，这是顾野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一个投靠新王，将功补过的机会。
就在这时，沈惊鸿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换了身干净的蓝布衣裳，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清冷的气质在喧闹的人群中，像一株不染尘埃的雪莲。
她走到顾野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英雄牌钢笔。
顾野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动作亲昵又充满了宣告主权的霸道。
他对着所有人，大声宣布：
“丑话说在前面。来干活，都拿出真本事。谁敢偷奸耍滑，磨洋工，别怪我顾野心狠手辣。”
他的目光转向赵铁算，又扫过所有村民，最后定格在人群中几个曾经对沈惊鸿说过酸话的婆娘脸上。
“以后，工钱、奖励，都从我媳妇儿这儿出。”
“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谁让她皱一下眉头……”
顾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血腥味。
“我就让谁全家，在红旗村待不下去。”
“在这儿，我说了算。听明白了吗？！”
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随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应和。
“明白了！”
“都听嫂子的！”
“嫂子说啥就是啥！”
看着眼前一张张敬畏、谄媚、狂热的脸，沈惊鸿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为她掀起滔天巨浪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副不可一世的霸道笑容。
她心中再无波澜，只有冰雪消融后的清明。
她知道，从今天起，他们那个疯狂的“商业帝国”构想，就会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打下了坚实的基石。
而她，将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庇护在羽翼下的白天鹅。
她是这个新生“帝国”的，女主人。
是掌管钱袋子与所有人命运的，无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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