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魂峡谷深处的震动,如同巨人翻身时悠长的叹息,沿着地脉与空气传播,即使在石林边缘休整的诺顿家族残兵,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大地的余颤,以及空气中那股骤然减弱、却并未完全消失的压抑与混乱。
当林奇一行人带着一身疲惫与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韵,从古龙巢穴金字塔的侧门走出时,迎接他们的是诺顿残兵混杂着敬畏、恐惧与复杂情绪的目光。
战场已经被简单清理过。影盟刺客的尸体——大约七八具,都穿着毫无标识的漆黑装束,脸上覆着遮挡面容的阴影面纱——被堆在一旁,正准备焚烧。诺顿家的伤亡也清点完毕,又减员了十余人,多是死于影盟刺客那阴毒刁钻的袭杀。罗伯特·诺顿身上添了几道新伤,但依旧站立在最前方,如同一根伤痕累累却不肯折断的战旗。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林奇,锐利的视线仿佛要穿透林奇周身那尚未完全内敛的、带着奇异威严的光晕。
“里面……解决了?”罗伯特的声音嘶哑,开门见山。
林奇点了点头,并未详细描述巢穴内的凶险与最终的选择,只是简明扼要地说:“虚空侵蚀被重新压制,古龙遗迹的核心暂时稳固。但隐患并未根除,封印需要长期维护。”他顿了顿,看向那些影盟刺客的尸体,“他们想趁虚而入,夺取或破坏核心。”
罗伯特的脸色更加阴沉。影盟的突袭和巨大的伤亡,彻底打乱了他可能有的任何其他盘算。现在,能活着离开裂魂峡谷,带回有价值的情报,已经是首要目标。
“此地不宜久留。”罗伯特果断道,“立刻集合所有还能行动的人,带上必要的战利品和样本,原路返回!伤员集中,能走的搀扶,不能走的用担架!快!”
命令下达,残存的诺顿士兵强打精神,开始行动。虽然士气低落,但求生的本能和对指挥官仅存的信任,让他们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纪律。
观察小组也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小樱扶住了林奇的手臂,她能感觉到林奇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灵魂层面传来的深深疲惫。方才在巢穴中,他几乎是以燃烧灵魂为代价,完成了那惊险的共鸣与引导。霍克和阿卡默契地接过了警戒的任务,凯拉和莉娜则协助格伦、艾尔薇检查小组众人的伤势和状态。
“林奇,你感觉怎么样?”小樱低声问,竖瞳中满是担忧。
“像是被掏空了,又像是被塞满了。”林奇苦笑了一下,声音有些虚弱,“需要时间……消化。不过,暂时没有大碍。”
他所说的“消化”,是指灵魂中那新生的“秩序心光”印记,以及与秩序之核建立的神秘联系。这股力量太过庞大和陌生,需要时间和冥想来逐步适应、掌控,否则反而可能伤及自身。
队伍开始沿着来时的路,缓慢而艰难地回撤。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和凶险。虽然主要的威胁——熔岩巨像已被摧毁,虚空侵蚀被暂时压制,影盟刺客也退去(或许还在暗中跟随),但裂魂峡谷本身的环境并未改善。哀嚎石林的风声依旧凄厉,毒苔谷的紫苔依旧蔓延,地底的轰鸣和地面的震颤也时有发生。而且,经过连番大战,无论是诺顿家还是观察小组,都已是强弩之末,应对环境危险的能力大打折扣。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回程途中,他们发现了一些新的痕迹——并非人类或已知生物的足迹,而是一些更加古老、更加诡异的印记,像是巨大的爪痕或某种能量灼烧留下的奇特纹路,零星散布在路径附近,像是有什么沉睡的存在被之前的能量爆发惊醒,开始在附近活动。
“是峡谷里其他被封印或沉睡的东西……”老石疤神色紧张地警告,“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关着不止一个‘熔岩巨像’那样的怪物。现在牢笼松动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只能加快速度,祈祷不要惊动那些更可怕的存在。
所幸,最糟糕的情况并未发生。或许是因为虚空侵蚀被压制,峡谷整体的混乱能量有所平复,也或许是运气使然,他们并未遭遇新的恐怖怪物。在经过数日提心吊胆、疲惫不堪的跋涉后,队伍终于走出了裂魂峡谷的“呼吸区”,重新看到了相对“正常”的丘陵和天空。
当熟悉的、通往铁砧堡的道路出现在视野中时,许多诺顿士兵忍不住发出了哽咽般的欢呼,尽管声音嘶哑无力。就连罗伯特·诺顿,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态。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过去。在距离铁砧堡还有一天路程的一处隘口,他们遭遇了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迎接”。
那是一支规模约五十人的精锐骑兵,穿着菲尔德家族标志性的深蓝镶银边制服,铠甲鲜明,旗帜招展,为首的正是菲尔德侯爵的侄子,之前在王都有过一面之缘的罗德里克·菲尔德勋爵。他们占据着隘口的有利地形,显然是早有准备。
诺顿残兵立刻进入警戒状态,尽管人数相差不多,但己方疲惫伤残,对方以逸待劳,形势不利。
“罗德里克勋爵,这是什么意思?”罗伯特·诺顿策马上前,沉声问道,手按上了剑柄。
罗德里克·菲尔德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礼仪性笑容,微微欠身:“诺顿勋爵(罗伯特继承了其父的勋爵头衔),还有埃利奥特大师的高足们,看到你们安然归来,真是令人欣慰。侯爵大人得知东部探险可能遭遇波折,十分关切,特命我率队前来接应,以防不测。”他的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诺顿队伍,尤其在损失惨重的法师和学者队伍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接应?”罗伯特冷笑,“我看是来看看我们死了多少,还能带回些什么吧。”
“勋爵此言差矣。”罗德里克笑容不变,“菲尔德与诺顿同为王国支柱,理应相互扶持。况且,此次探险涉及王国重大利益与安全,侯爵大人身为王后亲属,自然更加挂心。”他顿了顿,看向林奇,“林奇先生,你们观察小组辛苦了。埃利奥特大师在王都十分挂念,已多次询问你们的归期。”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菲尔德的“关切”立场,又隐约点出自己与王室的亲近关系,同时还向观察小组示好,将诺顿孤立起来。
林奇心中了然。菲尔德家族这是来摘桃子,同时也是来打探虚实的。他们想知道裂魂峡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诺顿家损失如何,观察小组又得到了什么。
“感谢侯爵大人与勋爵的关心。”林奇平静回应,“我等职责所在,幸不辱命,已初步完成观察与风险评估。具体详情,需面呈埃利奥特大师与陛下。”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暗示情报属于王室和法师塔,不会轻易泄露。
罗德里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笑容依旧:“理当如此。那么,请允许我的队伍护送诸位一程,前往铁砧堡休整。那里已为各位准备了干净的住所和医疗物资。”
所谓的“护送”,实则是监视和控制。但在目前的情况下,诺顿残兵无力拒绝,观察小组也需要休整,不宜节外生枝。
罗伯特脸色铁青,但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反对。
于是,队伍在菲尔德家族骑兵的“护送”下,继续向铁砧堡前进。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诺顿家的人对菲尔德骑兵充满戒备和敌意,菲尔德的人则保持着礼貌的疏离,暗中观察。观察小组夹在中间,保持沉默,抓紧时间恢复。
铁砧堡是王国东部边境最重要的军事要塞之一,城墙高厚,守军精悍。当这支奇怪的组合队伍抵达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守将显然是接到了来自王都的某些命令,对菲尔德骑兵的到来并不意外,安排他们和诺顿残兵、观察小组分别入驻不同的营区,并提供了必要的医疗和补给。
在铁砧堡休整了两天。期间,罗德里克·菲尔德多次试图以“交流情报”、“探讨学术”或“表达慰问”的名义接触观察小组,尤其是林奇和小樱,但都被林奇以需要静养和整理报告为由,礼貌而坚定地挡了回去。诺顿那边,罗伯特则闭门不出,忙于处理伤亡者的后事和整顿剩余部下。
林奇利用这两天时间,在相对安全安静的环境里,开始初步梳理和适应新生力量。他发现,“秩序心光”不仅让他与古龙秩序之核产生了联系,更让他的感知、对能量的操控、甚至对周围环境中“秩序”与“混乱”的辨别能力,都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他能在一定程度上“阅读”物品或环境中残留的古老信息碎片,能更敏锐地察觉魔法陷阱或隐藏的恶意,心光的治愈与净化效果也显着增强。但这一切都需要精细的控制和大量的练习,否则容易失控。
小樱的恢复速度惊人,龙裔血脉的强大生命力让她很快从过度消耗中恢复过来,额角的龙鳞光泽更加温润内敛,对自身龙炎的控制也似乎更上一层楼。她与林奇之间,似乎也因为共同经历了巢穴中的生死危机和力量共鸣,产生了一种超越言语的、更加紧密的默契。
霍克和阿卡的伤势在艾尔薇和堡内医师的照料下稳定下来。凯拉和莉娜则开始整理一路上的观察记录和采集的样本(包括一些熔岩巨像的碎片、被净化的紫苔样本、古龙遗迹的拓片等),为返回王都后的报告做准备。
第三天清晨,一支从王都来的、由宫廷侍卫和埃利奥特大师派出的法师组成的联合队伍抵达了铁砧堡。他们带来了国王新的命令:诺顿探险队(残部)就地解散休整,后续事宜由铁砧堡守将和随后抵达的枢密院特使处理;观察小组立即随队返回王都,向埃利奥特大师和陛下汇报。
这道命令,彻底明确了各方角色的处置。诺顿家族的东部探险,至此画上了一个惨淡而充满疑问的句号。罗伯特·诺顿接到命令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上午,出来时,眼神中的凶悍被一种深沉的、仿佛酝酿着风暴的阴鸷所取代。他没有再与林奇交谈,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带着所剩无几的嫡系部下,在铁砧堡守军“陪同”下,离开了要塞,不知去向。
而观察小组,则在王室侍卫和法师的护送下,踏上了返回白银城的归途。罗德里克·菲尔德的骑兵队伍也“恰好”同路,美其名曰“一路护送,确保安全”。
归途比来时顺畅许多,大道宽敞,沿途驿站完备。但林奇能感觉到,平静之下暗流涌动。菲尔德家族的殷勤背后是持续不断的刺探,王室侍卫中似乎也有不同的目光在打量他们。关于裂魂峡谷的传闻,显然已经在王都特定的圈子里开始发酵。
一周后,白银城那标志性的、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光泽的宏伟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回家了。
但林奇知道,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盛大的欢迎和轻松的庆功。王都的暗礁,比裂魂峡谷的怪石更加隐蔽,也更加危险。他们带回的秘密、展现的力量,以及各方势力的觊觎与猜忌,都将在这座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城市中,掀起新的、更加汹涌的波澜。
马车驶过护城河上的吊桥,穿过高大的城门洞。熟悉的城市气息扑面而来,却带着一丝陌生的、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林奇撩开车帘,望着街道上熙攘的人群和远处高耸的法师塔尖,眼神深邃。
白银城,我们回来了。带着沙海的尘埃,裂魂的印记,以及……足以改变棋局的力量。
新的篇章,即将在王都的暗影中展开。而这一次,他们将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微光已成心火,秩序之吟,将在这白银之城,奏响属于自己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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