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光寺回来的第二天,沈砚做出了一个决定:继续完成《山水清音图》的修复。
“既然暂时不能参与新项目,”他在纸上写给于晚晚看,“那就把手头这件做完。有始有终。”
于晚晚支持这个决定。工作本身或许是最好的疗愈。她也在加紧自己的纪录片剪辑,希望在沈砚这件事上,能用专业的、有深度的内容,抵消那些肤浅的舆论噪音。
但压力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回避而减轻。修复中心的同事看沈砚的眼神越来越复杂,有些是同情,有些是疏远,还有些是隐隐的幸灾乐祸。文物圈不大,一个顶尖修复师被暂停重要项目,总会有人觉得机会来了。
更糟糕的是,于晚晚的耳鸣并没有因为雪夜的钟声而彻底好转。它时好时坏,像潜伏的野兽,随时可能扑出来撕咬她的神经。医生建议她完全休息,但她放不下工作——尤其是在沈砚需要支持的时候。
那天下午,沈砚在进行《山水清音图》最精细的接笔工作。虫蛀的位置恰好在一片远山的皴法处,石涛的笔触自由洒逸,模仿起来难度极大。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工作了三天,试了十几种不同浓度的墨色,力求与原作气息相通。
于晚晚在角落剪辑,戴着降噪耳机。她的耳鸣又开始发作,这次夹杂着尖锐的高频噪音,像钢丝在耳膜上摩擦。她强忍着不适,专注在音轨的调整上——这段恰好是沈砚修复工作的同期声,她希望捕捉到那种极致的专注与宁静。
突然,她听见一声不同寻常的响动。
不是工具掉落的声音,也不是纸张摩擦的声音。是一种更钝、更沉重的——撞击声?
她摘下耳机,耳鸣瞬间淹没了一切。她摇摇头,努力聚焦视线,看向沈砚的方向。
他背对着她,坐在工作台前,姿势有些奇怪——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悬在半空,左手则紧紧握着自己的右腕。他的肩膀在颤抖。
“砚?”于晚晚站起身,耳鸣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沈砚没有回应。
她快步走过去,绕到他面前,然后看见了——
鲜血。
鲜红的血正从他紧握的左手指缝间涌出,滴落在他膝盖上铺着的防污垫上,绽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花。工作台上,那把特制的修复刀掉在一旁,刀尖上也沾着血。而《山水清音图》上,虫蛀修复处的旁边,溅上了几滴刺目的红。
“天啊——”于晚晚倒抽一口冷气,但多年拍摄紧急状况的经验让她迅速镇定下来。她冲回自己的座位,从包里翻出常备的急救包,同时用手机拨打120。
“砚,松手,让我看看!”她跪在他面前,声音尽量平稳。
沈砚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有一种茫然的、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缓缓松开左手,露出了右手腕上的伤口——一道深且长的割伤,横贯腕部,正汩汩地涌出鲜血。能看见里面白色的肌腱组织。
于晚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立刻用止血带在伤口上方扎紧,然后用无菌纱布用力按压伤口。血浸透了纱布,温热黏腻的触感让她想吐。
“怎么回事?”她问,声音颤抖,“是刀滑了吗?”
沈砚摇头。他试图用左手比划什么,但因为失血和震惊,动作凌乱而无力。最后他只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摇了摇头。
于晚晚明白了:不是工具问题,是他自己。过度疲劳,精神压力,加上长时间高度集中导致的瞬间恍惚——他的手抖了,刀锋偏离了方向,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这不是自杀,甚至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个精密的系统在长期超负荷运转后,发生的意外崩溃。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修复中心的其他同事听到动静也赶来了,看到现场都惊呆了。陈主任冲进来,看见沈砚手腕的伤口和染血的古画,老人的脸瞬间惨白。
“先救人!”陈主任吼道,“画我来处理!”
担架进来时,沈砚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挣扎着,用受伤的手指向工作台上的画,眼神里满是焦急。
于晚晚握住他没受伤的左手,俯身在他耳边说:“画没事,陈主任会处理好。你现在只关心自己,听到了吗?”
沈砚看着她,眼神逐渐聚焦。他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去医院的路上,于晚晚握着沈砚冰凉的手,一遍遍祈祷。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地刺穿她的耳朵,两种声音叠加,几乎要将她的头颅撕裂。但她咬紧牙关,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沈砚被推进手术室时,医生初步判断是肌腱和神经损伤,具体程度要等手术探查。
“他是文物修复师,”于晚晚抓住医生的手臂,“他的手……对他至关重要。”
医生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同情:“我们会尽力。”
手术室的门关上,红灯亮起。
于晚晚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耳鸣如潮水般涌来,这次还夹杂着救护车鸣笛的幻听,以及沈砚血流滴落的幻听——滴答,滴答,滴答,像是倒计时。
她抱住头,蜷缩起来。
世界在下沉,而她在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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