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到处是休闲装、工装的小镇。
在这个早就过了 87式军装普及的年代，这件旧军装显得格外扎眼，像一块被时光遗忘的印记，突然砸进了谢清瑶的眼里。
男人的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线条刚毅的下巴，还有紧抿着的薄唇，唇色偏淡，看着没什么血色。
他走到小雨身边，没说话，只是弯下腰，动作有点僵硬地，提起旁边另一个更重的菜筐。
那筐比小雨提的还大，里面装满了黄瓜和豆角，男人提起来时，小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把菜筐，轻轻放在小雨旁边，整个过程没抬头，没开口，甚至没看周围的人，仿佛把自己。裹在一个无声的壳里，和这条老街的热闹隔了层看不见的膜。
谢清瑶的心，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
军人！
这两个字。像闪电一样劈进她的脑子里。
那身旧军装，那挺直的脊梁，那沉默内敛的气质，还有提东西时手臂发力的姿势，全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二十八年来，她无数次，在梦里看见这样的身影，无数次对着旧照片里的军装发呆，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一个相似的动作，都能轻易拨动她最敏感的神经！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人，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她想冲上去，想把男人的帽子掀起来，想看清他帽檐下的眼睛。
那会不会是她找了二十八年，魂牵梦萦的那双眼睛？
会不会是那个在界江边消失，让她牵挂了半生的人？
可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挪不动。
她怕，怕这只是一场空欢喜，怕眼前的身影只是长得像，怕一旦打破这份沉默，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
就在这时，男人放下菜筐，抬起手，动作很轻地拍了拍小雨的肩膀。
那动作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和他沉默的样子完全不同。
然后，他没停留，转身就往回走。
谢清瑶这才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点不对劲。
右腿落地时，膝盖好像微微顿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是旧伤吗？
男人的背影渐渐走远，晨雾绕在他身边，那身旧军装像一面褪色的旗帜，慢慢融进街口的阴影里，最后消失不见。
“谢老板？谢老板您怎么了？”
吴大姐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谢清瑶这才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往前迈了一步，眼睛还盯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脸色都有点发白。
“没......没什么。”
谢清瑶赶紧收敛心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就是看这军装挺特别的，有点走神。”
说着，她转向小雨，露出个温和的笑容，
“姑娘，你叫小雨是吧？这菜都是你和你爸种的？看着真新鲜。”
“嗯！我叫谢雨。”
小雨点头，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
“都是我爸种的，他种了一辈子地，特别会侍弄这些菜，城里来的游客都说好吃。”
“你爸......以前是当兵的？”
谢清瑶的心脏，又开始狂跳，问这句话时，声音都有点发颤。
小雨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点复杂的情绪，然后轻轻点头：
“嗯，我爸以前好像是当过兵。”
“好像？那他......”
谢清瑶还想再问，比如他什么时候退伍的，在哪当的兵，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问得太急，会引起怀疑，会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一个骑着二八大杠的男人喊着“让让让”，飞快地从街上驶过。
小雨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然后抬头看了看天：
“吴婶，谢姐，我得走了，再晚粥该煮糊了。”
“哎，好，路上慢点！”
吴大姐赶紧说。
小雨点点头，又看了谢清瑶一眼，然后转身快步朝街口走去。
谢清瑶站在原地，看着小雨的背影，又望向男人消失的方向，心里那根沉寂了二十八年的弦，被狠狠拨动了。
那身旧军装，那个有旧伤的右腿，还有小雨提到父亲时复杂的眼神。
这一切，会不会就是她苦苦寻找的线索？
那个男人，会不会就是老乔？
小雨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街口，可那筐摆在招待所门口的蔬菜，还冒着新鲜气。
青菜叶上的露水没干，顺着叶脉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谢清瑶还站在原地，清晨的凉风，卷着山野的潮气吹过来，拂起她耳边的碎发，可她一点都没觉得凉，心里头反倒像烧着一团火，又慌又乱，还有股按捺不住的激动。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菜筐上，可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影子。
那身洗得发白的87式军装，挺直的背脊，还有转身时，略显蹒跚却依旧规整的步伐。
87式啊......
谢清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她太熟悉这套军装了，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想起布料的触感，想起肩章上的纹路。
二十八年了，她书房的抽屉里，还锁着一张老照片，乔震穿着87式军装，站在军区大院的银杏树下，笑得一脸灿烂，阳光落在他肩上，把深绿色的军装染得暖融融的。
那天他要去边境执行任务，临走前抱着她说：“清瑶，等我回来，咱们就办婚礼。”
可他再也没回来。
后来传来消息，说他们的小队在界江边遭遇意外，乔震坠入江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么多年，她走遍了边境的大小城镇，找了无数人，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她甚至无数次在梦里，看到乔震穿着这身军装，站在江边朝她挥手，可一伸手，人就没了。
可现在，在黑风镇这个偏远得地图上，都要找半天的小镇，在一个送菜的沉默男人身上，她居然又看到了这身军装！
这太离谱了，太不合时宜了！
谢清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现在部队早就换了好几代军装，87式早就退出了现役，除了博物馆和少数收藏家手里，普通人根本见不到。
就算是退伍老兵，也很少有人，会把几十年前的旧军装穿出来，还是穿得这么整齐。
刚才她看得清楚，男人的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连袖口的褶皱都捋得平平整整，这根本不是随便穿件旧衣服的样子，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对过去身份的一种执念。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
会不会是他？
会不会乔震当年根本没掉进江里？
会不会他还活着，一直在这个小镇里隐姓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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