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那逍遥的意志,如光如水,无滞无碍地流淌于诸天万界的生灭韵律之中。在承欢谷与泥道、萍娘品茗论道,感受过那份历久弥新的故人温情后,祂的心念愈发明澈通透,与那大道轮回的运转愈发契合无间。也正是在这极致的和谐与洞察之中,两道极其熟悉、却又仿佛隔了无尽遥远时光的灵魂波动,如同完成了漫长旅程后归港的舟楫,轻轻触碰到了祂那无所不在的觉知边缘。
是张启。
是孟红。
那对曾在红尘中爱恨交织、纠缠不休,最终以那般惨烈方式共同走向终点,其怨念与残魂甚至一度融合成奇异灵体、搅动一方风云的男女。他们的故事,曾是辰星自身那宏大叙事中,一段沉重而复杂的序曲。
辰星的“目光”,带着一丝澹澹的、仿佛阅读古老卷宗般的平和,循着那灵魂波动的来处,“望”向了那无尽轮回之环的某个平凡节点。
那里是一个依山傍水、民风淳朴的小镇,时值春日,暖风拂柳,溪水潺潺。
镇东头的铁匠铺里,一个名叫石岩的年轻铁匠,正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地敲打着烧红的铁块。他身材魁梧,皮肤因常年烟熏火燎而呈古铜色,面容憨厚,眼神专注而清澈。每一锤落下,都带着沉稳的力量,火星四溅间,一件农具的雏形渐渐显现。他是镇上最好的铁匠,为人老实肯干,虽不善言辞,却深受邻里信赖。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曾是一个在都市压力下崩溃、名叫张启,最终从天台跃下的灵魂。
镇西头的绣坊内,一个名叫苏绣的绣娘,正坐在窗前,纤纤玉指拈着彩线,在绷紧的绢布上飞针走线。她眉目如画,气质温婉宁静,嘴角天然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乌黑的发梢和手中的绣品上,那是一只即将成形的、栩栩如生的并蒂莲。她是镇上手艺最好的绣娘,心地善良,常常接济孤寡,是许多年轻后生暗自倾慕的对象。她也早已忘却,自己曾是一个因贪念与背叛而殒命枯井、怨念滔天,名叫孟红的过往。
这一日,恰逢镇子每月一次的集市。四里八乡的人们都汇聚于此,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石岩打制了好几把崭新的镰刀和锄头,用草绳捆了,扛在宽厚的肩上,也来到了集市,准备将铁器换成银钱,再买些米面油盐。他走在熙攘的人流中,目光平静地扫过两旁琳琅满目的货摊。
与此同时,苏绣也带着她精心绣制的几方手帕和一幅较大的“喜鹊登梅”图,来到了集市,在相熟的一位大婶摊位旁,寻了个空位,将自己的绣品一一摆开。她的绣工精湛,图案生动,色彩雅致,很快便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驻足观看。
命运的丝线,在无人察觉的维度,悄然收紧。
石岩买好了需要的物什,掂了掂钱袋,准备回家。就在他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时,恰好看到了那一抹安静坐在摊后、低头整理绣品的窈窕身影——苏绣。
也就在同一瞬间,苏绣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电光火石,没有恍如隔世,更没有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的剧烈冲击。
石岩只觉得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像画里的人儿一样,温婉安静,让他这整日与铁砧火炉为伴的粗人,心里莫名地静了一下。
苏绣也觉得这铁匠汉子目光很正,身材高大,看着就有力气,让人没来由地觉得踏实。
仅此而已。
石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扛着剩下的铁器,继续朝镇外走去。
苏绣也微微垂下眼睑,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继续整理着她的绣品,只是指尖的动作,比刚才略微快了一丝。
他们擦肩而过,如同这集市上成千上万次寻常的相遇,没有停留,没有交谈。
集市依旧喧嚣,阳光正好,春风依旧温柔地吹拂着小镇,吹过石岩汗湿的脊背,吹动苏绣额前的几缕碎发。
然后,各自归于各自的生活轨迹。
石岩回到他的铁匠铺,继续叮叮当当地敲打,心中或许会偶尔闪过那惊鸿一瞥的温婉身影,但很快便被炉火的炽热和铁锤的沉重所覆盖。
苏绣卖完了绣品,买了些丝线,回到她的绣坊,继续对着窗外的春光飞针走线,心中或许会想起那个看起来憨厚可靠的铁匠,但更多的,是对下一幅绣品图样的构思。
他们此生,或许还会因为定制铁器、购买绣品等原因,再有几次平淡的交集。或许,在漫长的岁月后,经由媒人牵线,他们会结成夫妻,生儿育女,在这平凡的小镇上,过着柴米油盐、相濡以沫的安稳生活。又或许,就此别过,再无瓜葛,各自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但无论如何,那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恨,那纠缠至死的怨念,那身为“张启”与“孟红”的一切激烈与极端,都已在这完整的轮回洗涤下,彻底消散,化为了滋养新灵魂的、宁静的养分。
张启孟红轮回满。
他们的灵魂,终于偿还了彼此的业债,卸下了所有的执念与包袱,如同被彻底清洗干净的器皿,纯净而通透,拥有了重新开始、书写全新故事的资格。
此生相逢不相识。
这,并非遗憾,而是圆满。
是轮回法则最慈悲的体现。它给予灵魂新的机会,而非让其在过往的泥沼中永世沉沦。那一次目光的交汇,已是过往所有因果在冥冥中最后的、温柔的致意。此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是全新的石岩与苏绣,拥有决定自己未来的一切自由。
辰星的意志,静静地“看”着这平静而圆满的一幕。
祂看到了石岩体内那属于“张启”的灵魂本源,如今变得如磐石般沉稳坚实,充满了创造与劳作的活力。
祂看到了苏绣体内那属于“孟红”的灵魂本质,如今变得如春水般温柔宁静,充满了美与善的创造力。
那曾经因祂(二狗)的介入而一度混乱、融合的轨迹,终究被轮回的伟大力量所抚平,导回了正轨。
一种深沉的、源自大道本身的安然与慰藉,在辰星的存在中弥漫开来。
祂未曾干预,未曾点破,甚至连一丝微澜都未曾兴起。
因为眼前的平静,正是那场轰轰烈烈、爱恨交织的悲剧,所能抵达的——最好,也最真实的结局。
纠缠已解,怨念已消。
轮回圆满,各得新生。
这就足够了。
辰星的“目光”,从那平凡的小镇,从那两个相逢不相识的灵魂身上,缓缓移开,再次投向那无垠的、充满了无限可能与希望的轮回之海。
祂的存在,如同那亘古不变的星辰,依旧会映照万古,守护过程。
而张启与孟红的故事,则在这一刻,真正地、彻底地落下了帷幕,化为了那浩瀚轮回画卷中,一个已然被温柔抚平的、澹澹的印记。
唯有春风依旧,吹拂着人间,带来新生,也送走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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