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傍晚，小县城仿佛把一年攒下的人气都释放了出来。在外求学、打工的人们像归巢的燕子，挤满了大街小巷，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硝烟和各家厨房飘出的饭菜香，喧嚣而温暖。
刘峰、胖师傅、大嗓门三人风尘仆仆地从省城赶回，直奔瘦猴订好的那家正宗羊肉火锅店。店里人声鼎沸，每张桌子都冒着滚烫的热气，玻璃窗上凝结着厚厚的水雾。
瘦猴已经等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他还是那么瘦，像根竹竿，但眼神里没了之前的闪烁和惶恐，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平静，甚至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然。
“猴儿！”
“猴哥！”
几人打过招呼，纷纷落座。炭火铜锅里的清汤已经开始翻滚，奶白色的汤底咕嘟着，散发出羊肉特有的醇香。几盘现切的羊肉卷、羊杂和各色蔬菜很快摆满了桌子。
没等动筷子，瘦猴率先端起了酒杯，里面是满满一杯高度白酒。他站起身，环顾三位兄弟，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峰哥，胖哥，嗓门哥。这第一杯酒，”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瘦猴，之前鬼迷心窍，坑了大家，对不住！这杯，我给大家赔罪！”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一仰头，辛辣的白酒如同火烧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他呛得咳嗽了两声，脸瞬间就红了，但眼神却执拗地看着大家。
刘峰几人看着他，心里都明白，这杯酒，他憋了太久。胖师傅叹了口气，大嗓门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刘峰端起自己的酒杯，也喝了一口：“行了，猴儿，过去的事，翻篇了。”
瘦猴感激地看了刘峰一眼，拿起酒瓶，又给自己满上，动作有些急，酒都洒出来一些。
“这第二杯，”他再次举起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要跟大家说个事。过完年……我就要走了，出国，去非洲，搞基建，修路。”
“出国？”
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沸腾的火锅，激起一片惊讶。胖师傅夹着的羊肉掉回了盘子里，大嗓门瞪大了眼睛，连刘峰都愣住了。他们想过瘦猴可能会离开县城去别处发展，但没想到是这么远的地方。
“那边……工资高。”瘦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干几年，把窟窿填上，还能攒点钱回来。就是……”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牵挂，“就是放心不下我爹我妈，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
他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目光恳切地扫过每一个人：“我这一走，家里就拜托……拜托各位哥哥，平时多帮着照看点儿，有什么重活累活，帮忙搭把手……我瘦猴，感激不尽！”
说完，他再次仰头，将第二杯白酒一饮而尽。这一次，他没有咳嗽，只是紧紧闭着眼，仿佛在承受某种巨大的情绪冲击。
店里依旧喧闹，人声、碰杯声、火锅的沸腾声交织在一起。但在他们这张桌子上，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
刘峰看着瘦猴那副豁出去又满含牵挂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他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胖师傅和大嗓门也紧跟着站起。
“猴儿，家里的事，放心。”刘峰的声音沉稳有力，“有我们几个在，不会让叔叔阿姨受委屈。你在外面，自己多保重！”
“对！放心去闯！”
“家里有我们！”
四个酒杯，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杯中晃动的，是浓烈的情义，是无声的承诺，也是一个兄弟即将远行的壮行酒。
窗外是万家灯火，窗内是热气蒸腾。这一顿羊肉火锅，吃出了年味，也吃出了生活的百般滋味——有告别，有托付，更有兄弟间那千金不换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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