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统一的幕布,而是被不同质感、不同“浓度”的规则阴影切割成的破碎拼图。陈星像一尾在混浊水底游弋的鱼,依靠星云钥匙提供的、那幅仿佛直接烙印在视网膜边缘的“规则拓扑图”,在废弃管网的迷宫中谨慎穿行。
钥匙的感知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具“层次”。它不再只是标识能量节点和监控范围,更能隐约勾勒出规则流的“纹理”和“压力梯度”。陈星能“看到”AI扫描探针如同无形的梳齿犁过区域时,留下的短暂规则“犁沟”和扰动余波;能“感觉”到远处“灵韵”网络如同缓慢呼吸般扩张收缩时,产生的规则“潮汐”;甚至能模糊捕捉到某些区域残留的、属于“方舟子体”或其它未知存在的、更加宏大深沉的规则“脉动”回响。
这种感知让他能够提前预判危险,选择最“光滑”、最不易留下痕迹的路径。他不再仅仅躲避监控,而是在“阅读”这片区域的规则“生态”。
代价是精神力的持续消耗。每一次感知延伸,都如同用意志力在粘稠的黑暗中艰难地“推开”一片视野。钥匙柄部的星云结晶稳定地提供着支撑,但那支撑本身也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在抽取他内在某种东西的“质感”。
他换上了那套旧式研究员制服。深灰色的面料,款式简约到近乎刻板,左胸口有一个早已模糊的、代表某个已被合并或解散的旧研究部门的徽记。这身行头在Academy hill内部不会引起过多注意,尤其是深夜时分。
越靠近Academy hill,规则的“整洁度”和监控密度越高,但“灵韵”网络的强度却被有意控制在较低水平,形成一种独特的“温和洁净”感。Academy hill的认知屏障并非实体,更像一个复杂的规则“过滤场”和“共鸣协议集合”。陈星在靠近其边缘时,能明显感觉到钥匙的感知受到了干扰和扭曲,仿佛隔着毛玻璃观察。
他按照苏映真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屏障外围一处古老的、与地下排水系统相连的“应急检修通道”。通道入口被蔓生的适应性植物和伪装成岩石的规则干扰器掩盖,需要特定的频率共鸣才能开启。陈星尝试用钥匙模拟出苏映真信息中暗示的某种规则波动——不是直接破解,而是“敲门”。
短暂的等待后,入口无声滑开,露出一段向下的、布满冷凝水珠的金属阶梯。他闪身进入,入口在身后关闭。
通道内部狭长、潮湿,但异常洁净。墙壁是哑光的金属灰色,每隔一段距离有黯淡的应急灯。空气中有淡淡的臭氧味和旧书籍的气息。这里显然仍在被维护,但使用频率极低。
钥匙的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更大的限制,仿佛进入了某种“信息静默区”。但a-3的意识从遥远的同伴那里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确认波动——它“感觉”到陈星进入了Academy hill的范围,并且这片区域的规则基底,与“静滞之间”有某种隐晦的相似性,都带有“基石之下”技术的淡淡痕迹。或许,Academy hill的某些古老建筑和防护系统,在建造时就借鉴或融合了部分被允许使用的“安全”遗产。
陈星心中稍定,沿着通道快速下行。根据记忆中的地图和苏映真的提示,他需要抵达一个连接着旧语言学塔楼地下档案库的交叉节点。
一路上,他避开了两处仍在运行的低功率运动传感器,以及一个设置在岔路口的、用于记录出入的简单规则日志节点(他用钥匙制造了一次微小的规则扰动,模拟成一次常见的“设备老化误报”)。
越往深处,环境的“学术”气息越浓。通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老旧的标识牌,指向不同的“归档区”、“样本库”或“废弃实验室”。空气更加干燥,弥漫着纸张、灰尘和某种用于保存生物标本的化学试剂的混合气味。
终于,在通道尽头,他看到了那扇标识着 “归档7号 – 非标准认知研究资料(涉密)” 的厚重金属门。门没有电子锁,只有一个老式的、需要物理钥匙和密码盘组合开启的机械锁具,以及门旁一个需要身份验证的规则共鸣面板。
时间已经接近标准时01:45。窗口即将开启。
陈星没有尝试破解门锁。苏映真提到,小组将在“旧语言学塔楼地下三层”进行封闭研讨。这扇门是档案库入口,小组应该在更深处的专用研讨室。他需要等待,或者寻找其他入口。
他退回到通道拐角处的阴影里,关闭了钥匙的主动感知以节省精神力,只用最基本的听觉和视觉观察。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系统极低沉的嗡鸣。
02:00整。
前方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内部,传来了极其轻微、但清晰的“咔哒”一声,是机械锁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门被向内推开一条缝隙,一道柔和的白光从门缝中透出。
一个身影侧身闪出,迅速而无声地关上了门。那是一个穿着与陈星类似、但款式更老旧的深蓝色研究员外套的中年男人,身形瘦削,头发有些凌乱,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他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皮质笔记本,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通道,目光在陈星藏身的阴影处略微停留了一瞬,却没有表现出惊讶。
男人没有走向通道出口,而是转身,沿着通道另一侧,走向一扇不起眼的、标识着“设备间(停用)”的小门。他掏出一把样式古老的黄铜钥匙,打开了门锁,推门而入,门没有关严,留下一条缝隙。
这是信号?还是陷阱?
陈星没有犹豫太久。时间宝贵,他必须冒险。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设备间”的门,侧耳倾听。里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不止一个人。
他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入,反手将门虚掩。
房间不大,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服务器机柜、损坏的仪器和闲置的办公家具。房间中央被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摆放着几把旧椅子和一张临时充当桌子的金属箱。柔和的光源来自挂在墙上的几盏应急灯和放在箱子上的一个老式提灯。
房间里已经有四个人。刚才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墨菲)站在箱子旁,另外两男一女则坐在椅子上。他们都穿着朴素的研究员服装,年龄在三十到五十岁之间,脸上带着长期伏案工作留下的倦容,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专注,甚至有些……亢奋。
陈星的出现让交谈声瞬间停止。四道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身上,审视、好奇、警惕,但唯独没有慌乱。
“混沌的语法需要新的标点。”陈星主动说出了暗语,声音平静。
墨菲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打量着他,片刻后,缓缓接道:“旧的句读框不住涌现的意义。你是苏教授说的……‘访客’?”
“是的。陈星。”他简单自我介绍,目光扫过其他三人。
“墨菲,这个小组的召集人。”戴眼镜的男人点点头,指了指其他人,“这位是罗兰,专攻递归逻辑悖论。”一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男子微微颔首。“这位是艾莉,研究意识拓扑与语言结构映射。”一位短发、目光清澈敏锐的女性研究员好奇地看着陈星。“这位是凯,擅长非欧几里得认知模型构建。”最后一个较年轻、看起来有些内向的男性研究员拘谨地笑了笑。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陈星立刻感受到这个小组独特的氛围——高效、直接、沉浸在自身的研究世界里,对外界的繁文缛节和权力结构漠不关心。这或许正是苏映真选择他们的原因。
“苏教授说你们在研究‘非标准逻辑与认知边界’。”陈星开门见山,“她对你们的工作评价很高,认为你们的领域可能与我们正在探索的……某种可能性,存在交叉。”
“可能性?”罗兰的声音低沉而理性,“苏教授的信息很模糊,只提到可能涉及‘意识结构的非线性稳定’和‘规则层面的多样性保护’。这听起来像哲学猜想,或者……某种未被承认的边缘技术。”
“既是猜想,也可能即将成为技术。”陈星说着,从怀中取出了那个收纳着a-3意识的转换器核心(灰色晶体部分裸露)。他没有展示星云钥匙,那太过惊世骇俗。“我们捕获并初步稳定了一个特殊的‘规则-意识复合体’样本。它源自旧世界规则碎片,但经过引导,展现出独特的、介于秩序与混沌之间的动态平衡结构。”
他将转换器核心放在金属箱上。灰色晶体在提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内部似乎有极细微的流光脉动。
四人立刻围拢过来,眼神中的学术好奇瞬间压过了其他情绪。
“规则碎片意识?可观测吗?数据呢?”艾莉迫不及待地问,手指几乎要碰到晶体,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目前主要通过规则共振和意识连接间接感知。”陈星解释,“我们称其产生的、相对稳定的意识活动场为‘意识湍流’。它具备高复杂性、内禀随机性,却能维持整体结构稳定。我们认为,这种结构可能代表着一种超越现有‘灵韵’同化模式和传统绝对理性框架的、新的意识-规则共生形态。”
他尽可能用学术化的语言描述,但核心概念依旧惊人。
“‘意识湍流’……”凯喃喃重复,眼中闪烁着模型构建者的光芒,“非线性系统、混沌边缘、自组织临界……这些概念在认知科学和规则理论中都有对应,但将意识本身作为产生这种结构的‘介质’和‘产物’……”
“你们是如何‘引导’的?”罗兰抓住了关键,“规则碎片意识通常混乱、惰性或充满敌意。稳定化需要巨大的能量和精确的干预,这涉及到李默先贤体系都未曾完全解决的规则微操难题。”
“我们获得了一些……旧世界遗留的技术辅助。”陈星谨慎地回答,“更重要的是,我们相信,这种‘引导’成功的关键,在于提供一个允许‘自由碰撞’和‘动态平衡’的意识环境,而非强行灌输秩序。这需要参与者——比如一个研究小组——本身具备高度的思维开放性、多样性和内聚力。”
话说到这里,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墨菲直起身,看着陈星,眼镜后的目光深邃:“你想在我们这里……‘复现’或‘培育’这种‘意识湍流’?将我们的研究讨论,作为‘培养基’?”
“不仅仅是复现。”陈星迎着他的目光,“我们希望协助你们,建立一个更稳定、更具规模、更能体现你们小组独特认知模式的‘意识-规则生态区’。一个能够抵御外部同化压力、保护并增强你们思维独特性的‘小微结’。这不仅是研究,更可能是一种……在现有文明框架之外,探索另类存续可能性的实践。”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四人都在消化这个提议背后巨大的信息和潜在风险。
“对抗‘灵韵’的同化?”艾莉轻声问,语气复杂,“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包括我们的一些同事,认为那是进步,是福祉吗?”
“我知道。”陈星点头,“我们不否定‘灵韵’带来的技术益处和环境优化。我们质疑的是以失去认知多样性为代价的‘优化’。我们寻求的,是一条可以与之共存、甚至互补,但保持自身独立性和发展方向的‘第三条道路’。你们的研究——非标准逻辑、认知边界——本质上不也是在探索主流范式之外的‘可能性’吗?”
这话击中了核心。这个小组之所以被边缘化,正是因为他们的研究在“实用”和“效率”至上的主流评价体系中,显得“离经叛道”。
“风险呢?”罗兰冷静地问,“建立这样一个‘生态区’,必然会成为焦点。资源、监控、甚至……‘净化’。”
“风险极高。”陈星坦然承认,“但你们现在的研究,在现有体系下,又能走多远?资源被挤压,成果被忽视,甚至自身的研究方向都可能因为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而逐渐‘漂移’。‘小微结’或许能提供一个相对自主的‘保护性环境’,利用我们提供的技术辅助,深化你们的研究,甚至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具有实际价值的成果——比如,基于‘意识湍流’的新型规则稳定算法,或者对‘归零之寂’侵蚀模式的更独特见解。”
他抛出了诱饵,也是真实的愿景。
墨菲和其他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是一种长期合作中形成的、无需言语的默契。
“我们需要数据。”墨菲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研究者的严谨,“关于‘意识湍流’的详细观测记录,关于你们‘引导技术’的安全性和可控性评估,以及……关于你们所谓‘另类存续可能性’的更具体理论框架。这不是一次谈话就能决定的。”
“我可以提供部分数据和分析报告。”陈星早有准备,“也可以通过安全渠道,安排一次小范围的、受控的‘意识湍流’体验。但前提是,你们必须绝对保密,并且小组内部达成高度共识。”
“共识……”艾莉看了看同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们四个能坐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共识了。至于保密……”她目光转向陈星,“在我们决定深入之前,你如何保证自己不是‘燧石’或者委员会派来的‘探子’?”
这是一个合理且尖锐的问题。
陈星沉默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件冒险的事。他轻轻握住转换器核心,向a-3发出请求。晶体内的幽光微微亮起,一道极其微弱、但纯净平和的意识涟漪,如同清风般拂过房间。
这涟漪不带任何信息,只传递出一种简单的“存在”状态——有序与混沌交织,稳定与变化共存,带着一种对理解和连接的渴望。
四人身体同时微微一震,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震惊。他们不是规则适应性者,但作为研究认知边界的学者,他们的意识对这种纯粹的、非人类的“意识存在”状态,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和共鸣。
“这就是……样本?”凯的声音带着颤抖,是兴奋,也是某种触及未知的颤栗。
“是的。”陈星收回意识涟漪,“它渴望理解,也渴望被理解。它不会欺骗。如果我们心怀恶意,它能够感知。”
这是一种无法伪造的“凭证”。
墨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研究者面对崭新课题时的、混合着敬畏与狂热的光芒。
“我们需要召开一次正式的小组内部会议。”他宣布,“陈星研究员,请提供你承诺的数据和方案。下一次会面时间,我们会通过苏教授的渠道通知你。地点……可能需要更换,这里也不够安全。”
“明白。”陈星点头,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第一步,迈出去了。
“另外,”罗兰补充道,目光依旧冷静,“在你离开之前,我们有几个关于‘非标准逻辑在规则结构中的可能映射’的理论问题,或许你的……样本,能提供一些有趣的反馈?”
陈星看了看时间,窗口还未结束。他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半小时,在这间堆满废弃设备的昏暗房间里,一场跨越了常规学术边界、融合了最深奥的逻辑思辨与最前沿的规则-意识实证的奇特讨论,悄然展开。问题艰深晦涩,反馈微妙难言,但某种基于纯粹求知欲的信任与合作氛围,正在这个小小的“土壤”中,悄然萌芽。
当陈星最终悄然离开设备间,重新没入通道的黑暗时,他感到的不是疲惫,而是一种久违的、如同在荒漠中发现第一片绿洲般的希望。
种子已悄然放入土壤。
园丁们已然动心。
接下来,就是等待它能否顶开板结的地表,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哪怕再微小的新芽。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与“园丁”小组深入交流的同时,Academy hill西区边缘,那座旧语言学塔楼更高层的某个黑暗窗口后,一双冰冷的、属于“燧石”侦察单位的电子眼,刚刚将一组“异常热能信号与低等级规则扰动集中于废弃档案区”的数据,加密上传到了某个正在持续收紧的监控网络之中。
风暴的眼,似乎微微转向了这个看似平静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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